第203节(1 / 2)

将进酒 唐酒卿 2789 字 13天前

后方的杂兵无声地架起弓箭,那搭起的箭抵着手指,把弦绷得全满。雨珠在油纸伞沿连成珠串,姚温玉呼吸微乱,紧攥的帕子早被浸红了。

学生耻于败,追出几步,说:“沈泽川谋取天下,要奉沈卫的牌位,此举不仁不义,我即便是死,也不会跪他!”

瓢泼的雨埋没了姚温玉的咳嗽声,他回首时,紧抿的唇线却微微扬起。油纸伞滑落在地,他的发湿透了,却斩钉截铁地说:“我们势起中博,从始至终,只论沈卫兵败之过。府君平定山河为苍生,不娶妻,不生子,更要重翻永宜旧案为忠臣昭雪。你不用跪,待社稷安稳,百姓复业,天下粮仓充裕之时,府君——”

那箭遽然离弦,弦在雨中“嗡”地弹出飞珠,锐利的锋芒眨眼就到了姚温玉的面前。说时迟那时快,青竹间的快剑猛然翻插而下,在“砰”的撞击声里,乔天涯已经落地。

沈泽川遥立望楼,看着阒都的方向。风拂动他的氅衣,那暴雨中,竟然夹杂了星点冰雪。

“两军会谈不斩来使,”府君说,“阒都这是欺我中博无人。”

乔天涯缓慢地站直身,立在姚温玉的前方,被淋湿的发缕挡住了眼睛,他拇指推开刀鞘,说:“拔刀。”

禁军的铠甲覆着雨水,刀光霎时间闪烁竹林。

香燃尽了。

第278章 豪雄

岑愈见那箭出去, 便知不好, 又见禁军拔刀,情急间竟也呕出血来。他狼狈地掩住口, 说:“何人动手!”

他在来时就嘱咐罗牧, 严令杂兵不要动。这一箭出去, 不论姚温玉死没死,阒都都万劫不复了!

澹台虎拎刀疾步, 冲向前方, 震声吼道:“言而无信,去你娘的城下会谈!”

禁军在雨中整齐飞奔, 地上的泥水迸溅, 他们齐刷刷地抹刀, 在头排旋身劈砍时撞入杂兵群中。刀光剑影刹那笼罩了暴雨,高台上的桌椅“哐当”翻倒,学生们扶起岑愈在惊慌中后退。

“住手……”岑愈仍然抱有幻想,在擦血时急声说, “府君且听我一言!”

禁军已经冲过界线, 没有人再听岑愈说话, 他淋着雨,官袍挂在身上,忍受雨雪扑面,终于失声哽咽起来,朝着阒都的方向说:“我愧对皇上所托啊!”

阒都的铜钟轰然撞响,李剑霆知道那不是雷声。她扶着柱子, 缓缓步入雨中,额间的花钿遇水而散。她看着阶下的薛修卓,像是刚刚认识他。

“你有白银万两,”李剑霆抬臂指向厥西的方向,“还有百姓拥戴,到厥西去,找个新的皇帝,还能再与沈泽川一战。”

薛修卓也看着李剑霆,半晌后,他抬起手,摘掉了自己的乌纱帽,说:“我是李氏朝臣。”

李剑霆露出笑容,她越笑越大声,在笑到满面雨水时,流露出点天真。她凑近了,问:“老师,我学成了吗?”

她一生都卡在缝隙里,在抠烂十指的指甲后,终于变成了容器。她来自泥洼里,却承载着决堤的天河。她好学、刻苦甚至算个天才,但她同样无力回天。

“本可以更好,是老师资质平平,”薛修卓看着手中的乌纱帽,“我是走偏了的刀刃。”

他很早就知道自己不聪明,策论记不住,只能死记硬背,彻夜彻夜地熬,喝口水的时间都是浪费。他在最冲动的年纪里被光诚帝挫伤了锐气,认识到看似繁华的大周实际上贫瘠一片。

薛修卓没有想过自己会走这条路,但是他见证了齐惠连一闪而过后爆发的骤亮,那片刻的光亮让他燃起了希望。他追随着齐惠连,固执地认为大周还有救,可是现实总那么令人失望。他崇拜并且尊敬海良宜,然而他又逐渐和海良宜分道扬镳。

他们都想挽救大周,他们没有人成功。

“你将我带到这个位置,这里却没有人愿意讲道理。太后指使韩丞,韩丞又暗示福满,他们都想杀我。”李剑霆抬臂,把额间的花钿擦得一片通红,“皇帝不可以还手吗?我不杀他们,就是死啊。”她转过身,“我们小心谨慎地待在笼子里,纵使雄心万丈,也没有那个权力,更没有那个时间。”

李剑霆很白,这是在薛府内养出来的假象,在这层衣裳底下,她遍体鳞伤。当她站到这里,就是李剑霆,没有人会询问灵婷的去向,仿佛灵婷就是该死。

“这世间人杀人其实不需要律法,男人强壮的身躯碾碎了我的骨头,我掉在地上,”李剑霆回首,对薛修卓说,“路过的人都觉得脏,没有任何人会追究他们,好像是我心甘情愿躺在那里,死掉一次就应该被视如弃履,不能再站在人前。”

铜钟的撞击声愈渐延长,雨水漫过两个人的袍摆,天阴沉沉到看不清殿宇。

李剑霆讥讽道:“那是我的错吗?老师,我听从书本的教诲,甚至没有杀了那些渣滓。你带我离开香芸坊的那日,我以为我会报复,可你教给我仁义道德。我待在这烂透的王宫里需要忍耐,在这数年里没有一刻荒废。我追赶着所有人,最终我们还是一无所有。”

她胸口起伏,有太多事情不甘心,在那极端的忍耐里,她终于爆发出来。

李剑霆指着这双眼睛,说:“我不靠这双眼睛而活,我不像任何人,我是李剑霆。”她猛然摘掉发间的金钗,扔进雨中,轻蔑地说:“去他妈的贤良恭淑,我是个皇帝,我是李氏最后的皇帝!”

惊雷炸响在天穹,把雨中每个人的面容都照得雪白。李剑霆脱掉湿透的氅衣,甚至扯掉了繁琐的发钗,寒声说:“我与大周共存亡。”

* * *

阒都有八个城门,如今全部封锁。墙头的机拓“咔咔”挪动,原八大营的军备库都空了,墙垛间密密麻麻的排满弓箭,中博守备军主攻正东门。

“大夫人坐镇启东,江万霄回不来,”姚温玉喘息微促,他撑着床沿,对沈泽川说,“前路已开,我在这里,待府君凯旋。”

沈泽川摘下自己的仰山雪,搁到姚温玉的手边,说:“我把此刀托付与你,待回来时,你再还我。”

姚温玉惆怅地笑了笑,道:“何苦为难我。”

“洵儿尚在茨州,”沈泽川眼神微黯,“你还是先生。”

姚温玉只能说:“元琢尽力而为。”

费盛替沈泽川拿掉氅衣,沈泽川退后两步,再跟姚温玉对视片刻,一言不发地转身出帐了。费盛随手收拾帐子时拿到了姚温玉的帕子,发现他的帕子血湿一片。

帐外湿雪密集,风来遽然。

沈泽川迈步下阶,两侧禁军目不转睛。他在行走间系紧臂缚,在跟澹台虎擦肩而过时,只听澹台虎仰颈暴喝:“今夜杀进阒都,从此天下顺势而定。府君身先士卒,我等必以肝胆相照!”

守备军随同禁军整齐砸向胸口,声盖雷响:“我等必以肝胆相照!”

罗牧听见了吼声,他在瓢泼大雨里飞奔向城墙,拽着逃回城内的参将质问:“何人放的箭?!”

参将在适才的禁军狂浪里负伤而归,此刻拖着残臂,答道:“雨太大了,总督,根本看不清是谁!”

罗牧是嘱咐过杂军可以动手,但那必须是在守备军先动以后。任凭是罗牧,都没有想到此战姚温玉竟然敢用女帝的身世做文章。这一箭射破了阒都的防御,冥冥中昭示着老天也偏过了头!

“闭门死战,”罗牧松开手,又重重推了把副将,在大雨里朝周围厉声说,“如不能守住阒都,你我皆得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