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修泽看得心中微动,顺口道:“盛名之下无虚士,师弟既能被众人承认,那必定是天资聪颖,而从方才的那一番话看来,师弟不仅是聪明,更是见微知著,闻一知十。像师弟这样的人,自古以来,都是阅尽万万人后才会出现一个的——你本是天之骄子,又何必妄自菲薄。”
陆修泽平日里向来不说这样好听的话,但这只是因为他觉得没有这个必要,而非是不会。
如今,对着这让他颇有兴趣的闻景,陆修泽也愿意多说几句话来试探,更何况陆修泽心中也正是这样认为的,所以说起这些话来,竟是显得真挚诚恳,情真意切,让本来想要求夸奖的闻景眼神飘忽,脸上微红,反而害羞起来。
陆修泽看着闻景的反应,心中微讶,觉得闻景越发有趣了。
系统眼睁睁看着这一幕,觉得有些喘不上气来,颤巍巍地说道:“宿……宿主,你别是……看上了这个天道之子吧?”
陆修泽奇怪道:“你为何会这样想?”
系统本想反驳,可是再仔细想想,又好像没什么不对,于是,系统暂时抛开这件事,转而提出了另一个意见:“那你什么时候杀他?”
像闻景这样被天道眷顾的人,向来是难杀得很。系统为了避免夜长梦多,当然是要选闻景最弱小的时候干掉他。原本,按照系统最初看到的命运走向,闻景这天道之子本来是撞不到陆修泽手上的,更不可能跟陆修泽成为同门师兄弟,就连系统也以为它要等到陆修泽叛门后,才能找到机会去逮闻景。可也不知道这一切是哪里出了错,本应该在最后时分才王见王的两人,竟在最开始的时候、也是闻景最弱小的时候撞上了——天赐良机啊,这都不下黑手,那还对得起陆修泽的反派身份吗?!
然而陆修泽本就是系统遇见的最清新脱俗的反派,于是陆修泽这会儿便继续了他清新脱俗的风格,道:“我为何要杀他?”
系统好悬没吐出一口老血来,道:“他以后会杀你啊!”
陆修泽道:“若他能杀我,那就是我技不如人,杀了也就杀了。”
系统:“……”
系统:你果然脑子有病。
系统气得肝疼,还好陆修泽这时补了一句,道:“不过,若他让我感到无趣了,不必你说,我也会杀了他。”
系统振奋起来,道:“是啊,这才是反派的风——”
陆修泽:“这样的话,下一个被天道选中的人应该也会有他的有趣地方吧。”
系统:“……”
系统:不好意思风太大我没听清,你刚刚是说想要杀了没趣的人好让天道弄几个有趣的人给你?
系统隐约觉得,自己这一次的反派养成怕是要砸……不不不不,怎么能这么丧气呢?就算养成不了最邪恶的反派,但还能养成最清新脱俗不入凡尘的反派啊!
另一头的闻景和贯日真君,不知道陆修泽心里已经在衡量着弄不弄死闻景的想法了,相处的气氛颇为温馨。
随口拉了几句家常,又叫陆修泽和闻景相互介绍后,贯日真君便琢磨着怎么安置闻景了。可贯日真君既不愿执事弟子插手观日峰内务,自己又对内务放手多年,于是一时间竟然两眼一抹黑,连观真殿外哪座山有空房都不知道,更别提安置闻景了。
如何是好?
贯日真君眼神一飘,落在陆修泽身上后,顿时一拍脑袋,有了主意。
“陆修泽,既然你身为大师兄,那么你小师弟的一应事务,便由你负责吧,反正同为师兄弟,你们本就该相望互助,如今也不过是稍稍提前罢了。”贯日真君和蔼和亲地说着,十分顺手地将闻景塞陆修泽的手中,“对了,左右你也无事,那么教你师弟引气入体这件事,你也顺便做了吧。”
陆修泽抓着被贯日真君塞过来的闻景,脸上的笑容第一次有些僵硬,觉得自己身上好像突然多了口锅,而被他抓着的闻景却是适应良好——或者说适应得太过良好了——向陆修泽甜甜一笑,一口应下:“好叻!那就麻烦大师兄了!”闻景转头又向贯日真君说道,“我会乖乖听大师兄话的,师父放心吧!”
贯日真君一脸慈爱地看着闻景,然后转脸看了陆修泽一眼。
陆修泽眉毛微挑,笑得一脸温和,“师父放心便是。”陆修泽慢吞吞地说道,“我也会好好看顾小师弟的。”
作者有话要说: 系统:我觉得你可以开始物色下一个人选了。
天道:哦,刚好我也是这么想的。
系统:是吧,我就说……等等,哪里不对?
第4章 闻道(一)
陆修泽又一次梦见了那场大火。
他四岁时见到的那场大火。
陆修泽清楚地知道,贯日真君一直对他的身世心怀怜悯。那一天,在贯日真君路径楚国,捡到六岁的陆修泽时,恰逢陆修泽出生的那个村庄被卷入了修士之间的争斗,被烈火烧作灰烬,唯有身为弃儿的陆修泽在村庄外头,逃过了一劫,但那时的陆修泽也不是很好,呆呆地望着那场大火,不哭不叫不动,就像是被吓傻了一样。
因为这个缘由,贯日真君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提及过陆修泽的过往,唯恐触碰了陆修泽的伤心事,而在那之后,贯日真君也再也没有想起要问那些过往了,所以贯日真君并不知道,六岁那年的火,并不是陆修泽第一次见到的大火。
——早在陆修泽四岁的时候,就见过这样焚毁一切、吞噬生命,席卷了希望和生命的火焰。
而在这场梦里,陆修泽像是又回到了四岁的那年,又感受到了心中扭曲的愤怒,和几乎贯穿了心脏的痛苦,然而那个时候的他连说话都未曾学会,自然也并不明白,这种将五脏六腑都要拉扯开的痛苦,对他而言究竟代表着什么。
在那无星无月的夜里,他在村庄外的山上坐了很久很久,满身污泥又衣衫褴褛得连乞儿都不如的他,在酷烈的山风面前没有丝毫抵御的能力,只能任由山风一点点卷走自己身上的温度。他能听到森冷诡谲的咀嚼声从山林的不远处传来,也能看到一双双绿油油的眼睛时不时从他身上扫过,但当他在山林坐了大半个晚上却仍然活着的时候,他做了个决定。
他进入了村庄,翻进了一个农户的后院,找到了那户人家堆放柴火的地方,然后放了把火。
火焰蔓延的速度是多么地快啊,快到那户人家老老少少十数人竟然一个都没能逃脱。
当那被风卷起来的血腥火舌向他的脸舔舐过来的时候,他并未感到恐惧,当那惊慌的惨叫和哭嚎在耳畔回响时,他也没有感到怜悯——他只是觉得,他空洞洞的肺腑和心脏,终于被这火焰给填满了,一种掺杂着痛苦和快乐的古怪情绪滋生出来,明明痛得他喘不过气,却又让他脸上忍不住露出了笑。
火。
大火。
带给他毁灭,也带给他新生的火。
多么美啊。
美得他忍不住将这一幕铭刻于心,二十二年来从未忘过分毫。
但这样深刻的记忆,究竟是因为美,还是因为痛?
陆修泽不知道,也没有兴趣知道,但从那以后,他就迷恋上了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