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二零章 公祭(中)(1 / 2)

官居一品 三戒大师 2230 字 15天前

接到消息,徐阶急忙忙赶到左安门的城楼上,果然见隆庆皇帝身穿着厚厚的皮裘,在陈宏和冯保的陪伴下,面朝宫外站着。

“老臣处置延误,惊扰到皇上,实在罪该万死。”徐阶忙颤巍巍跪下:“城上风大,恳请皇上立刻下城,下面的事情交给微臣处理。”

“是徐阁老啊……”隆庆回过头来,朗声笑道:“他们是来找朕的,不用您老操心,这次的事情,由朕来出来。”说着把右手放在耳边道:“不信你听……”

仿佛为了回应皇帝的话,城下响起了‘万岁万岁万万岁……’的山呼之声。

徐阶面色苍白的起身上前,扶着城垛往外一看,果然见城下的士子,全都跪在那里山呼万岁。

隆庆十分享受这种感觉,双手高高抬起,城下的士子们便停下呼声,抬头望着他们的皇帝。

隆庆也望着下面黑压压的士子,久久不语,场上一片鸦雀无声。

‘坏了,皇上忘词了’只有冯保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赶紧小声提醒道:‘胡宗宪的事儿……’

“哦,哦……”让他这一提醒,隆庆终于想起自己的腹稿,方才启声道:“对胡宗宪的案子,朕也忧心似焚。你们说,要严惩凶手,揪出主谋……这个朝廷已经再查了,不日便有结果大白天下,请诸位放心;你们说,要为他恢复名誉官爵,优抚优恤……这个朕现在就可以答复你们。胡宗宪上不误国、下不误民的社稷功臣,朝廷一定会酬勤报公,以公道论事,必不会让他在九泉之下,还无法瞑目的……”

皇帝后面的话,徐阶一句没听清。只听到皇帝说一句,下面就会响起一阵高过一阵的欢呼声,这声音如同魔音贯耳,让徐阁老感觉耳边嗡嗡直响,一颗心多少年来,都没有这样不安过。

“徐阁老,徐阁老……”直到有人推他一把,徐阶才回过神来,茫然道:“怎么了?”

“皇上让您给士子们一个保证呢?”推他的是陈宏,小声道:“给胡宗宪的追谥和哀荣……”

“我保证。”徐阶面色苍白的走上前,向着城门楼下的士子们道:“一切如圣意……”

“万岁,万岁……”狂热的呼喊声,一下淹没了徐阁老的声音。

看到徐阶脸色不好,隆庆关切问道:“元翁没事儿吧?”

“无妨,只是偶感风寒。”徐阶苦笑道。

“城上风大。”隆庆把他的话原样奉还:“快扶元翁回去歇着。”

徐阶也无心再呆在此地,草草告退下来。待他一走,隆庆也撑不下去了,小声问陈宏道:“都冻死了,还要朕撑到什么时候?”

“跟士子打声招呼再走。”陈宏循循善诱道:“这可是皇上争取他们的大好机会,将来他们必将比其他人更忠诚。”

隆庆便又跟士子们闻言道别,让他们赶紧回去喝完姜汤啥的,果然把士子们感动的够呛,又磕了头,便散了。

被搀着回到了内阁值房,下人赶紧上来给徐阶更衣,却被他一把推开,就那么披着大氅,囫囵囵的躺到了躺椅上,失神地望着屋梁上方。暖帽依然扣在头上,整个人显得臃肿不堪,虚弱不堪。

张居正闻讯过来,见状把闲杂人等斥退,把屋门关上,静静坐在徐阶旁边的椅子上,等他自行恢复过来。

许久,徐阶仍保持开始的姿势,但终于出声了:“你说,这次的事情,有没有人在皇帝背后支招……”

“肯定是有的,”张居正轻声道:“事出反常,必有妖孽作祟。皇帝这次竟然亲自跑上城头接见请愿士子,逼师相不得不答应他们的要求,我看这背后必有高人支招。”

“是谁?”徐阶缓缓道:“陈宏吗?还是杨博?”

“陈宏是有能力撺掇皇帝这么干,但得罪师相对他有什么好处?他都是大内总管了,把您拱下去,他也当不了首辅,实在没理由这么干。”张居正沉声分析道:“杨博也没可能,且不说他跟皇帝并不熟,出不了这种主意,单说他也没那个本事,煽动那些士子闹事。”

“那会是谁?”徐阶轻声问道。

“师相是怎么了?这么明白的事儿,在这个关口您还看不清楚?这件事就是沈拙言手下那帮人撺掇起来的!师相不明白,还找他去谈心,还相信他会放过我们,还指望着将首辅的位子传给他,指望他给您老遮风挡雨…”说到这里张居正喉头一下哽住了,深吸口气道:“当年学生和沈默交好时,曾经一同出游,他当时吟过两句诗,我一直记忆犹新。”顿一顿,便吟诵道:“他说‘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间正道是沧桑!’您说,做出这样诗的人,有可能心慈手软,半道而废吗?”

如果沈默知道,当初自己豪气迸发,随口剽窃的毛太祖诗词,竟被张居正用来解构他的性格,不知会不会肠子都悔青了。

但世上没有卖后悔药的。这话终于徐阶动容了,他撑着椅子的扶手慢慢坐起了,道:“给南京那边去信,问清楚是那些人在搞联名上书,我看得这些人闲出毛病来了,得给他们挪挪地方了;还有这次闹事的士子,搞清楚是谁在里面领的头,这种唯恐天下不乱之人,朝廷不能取!”

“是。”见徐阶终于振作起来,张居正鼓起勇气,将在心里憋了好久的话,说出口道:“师相,学生说句斗胆的,关于沈默这次的目标,您可能一直想错了。”

“什么意思?”徐阶看着他道。

“我怀疑他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张居正压低声音道:“他的目标并不是我,而是师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