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手肘极为自然的衬在身前的紫漆描金桌案上,而纤长五指却在勒了光滑锻面嵌红玛瑙抹额的太阳穴处,不轻不缓极为有规律的轻点着。
男子背对着人,看不清面目,只能看到他的头发长而微卷,一半长发被玉带利落的束好,另一半随意的撒在肩上。
衬着他斜靠的身姿,明明是几分疲倦之意,却反而透着几抹说不出的凌然。
悄然而来的侍卫低眉敛目,将手中的奏折恭敬的放置在那人身前。男子目光缓慢的扫过,原本百般寂寥的眸子里透出几抹兴味。
与西楚的和亲一事么……
他纤长五指顺着太阳穴的位置缓慢的滑落到颈项处,那儿有一道极为清浅的疤痕,平日里看着不太真切,但是指腹磨砂间却不难感觉出突兀。
男子似乎是有些口渴,探出嫣红的舌头抿了抿唇角,面上却难得涌现出几抹恍惚之色。
……
杀戮之夜,两军交战的刀剑声,惨叫声,咆哮声,不绝于耳。
金戈交戟,战马嘶鸣,血色浓稠。
被长枪直直撕开一道口子的主将军营内,身披着银白铠甲的少年一袭血色披风迎风猎猎。
少年手握一把长枪,直指着长椅之上藏蓝长衫裹身眸色沉沉的男子。
一双凤眸带着彻骨的寒凉,又透出极为笃定的自信,血腥月华透过裂口倾泻在少年身上,越发衬得那人身姿笔直宛若天神。
“你就是南秦主帅——南秦的不败战神秦誉。”
那少年将军虽是问句,却是极为笃定的陈述语气。
话落,不待长椅上的男子有动作,那少年手中长枪一挥,便带着一抹血色从长椅上的男子颈项间挥洒而出。
“所谓的战神,也不过如此罢了。”那少年唇动话落,一双凤眸越发似淬了寒冰,看他的时候冷意凛然,言语间的不屑却无法让人觉得她高傲,只觉得实力所然言之有理。
秦誉眸色沉沉,显然没有料到这个与自己僵持多年的少年将军突然一招奇计,竟然趁着军中大乱如此轻易便闯进了主将军营,甚至如此轻松的挟持了自己。
颈项间的血腥味弥漫开来,秦誉掩下眸子思索如何脱围。
一番寂静。
少年似乎也在皱眉思索着什么,秦誉听见“他”忽而有了动静,抬眸望去。
便见着那少年将军抬手,却是陡然取下了头上的盔甲,一刹那间,三千青丝刹时如瀑倾泻而下,迎着万千月华辉芒,映出了一张风华绝代的女子容颜。
凝脂玉肤上,轻扬的黛色眉羽英气逼人,纤长睫翼覆着一双寒凉若雪的惊艳凤眸,灿若星子,熠熠生辉。挺秀精致的琼鼻下,一抹嫣红唇色透出摄人心魄的美艳。
“千秋无绝色!悦目是佳人!倾国倾城貌!惊为天下人!”
无端的,秦誉忽而想起了这样一句话。
他从未想过这个和自己在战场上交战了三年之久的少年,竟然是个女儿身……
从来历经风云毫不变色的秦誉竟然直直僵在了原地。
那少年,不,应当是那女子,她眸色寒凉,丝毫不带温度,却是将手中染了血色的长箭陡然收回,直直看了他一眼,纤长身影转身便跃入长空,消失天际。
即便隔了几月之久,秦誉依然记得,那女扮男装的少年将军看他的时候,那双轮廓美艳的凤眸中似乎落皑皑白雪,盈满了薄凉。
她说:“三年情意,到此为止。”
……
秦誉收回思绪,收回触碰着颈项间疤痕的手,一贯刚烈沉稳的面上浮现出几莫测情愫。
他宽大手掌落在桌案上,食指轻而缓慢的敲击着桌面。
侍卫见他沉默不语,不由出声道:“殿下可有吩咐?”
秦誉轩眉微蹙,忽而开口道:“父皇既然已将和亲的日子定下了,那派往西楚的使者和和亲人选可曾订下了?”
侍卫回道:“回殿下,带队的使者,陛下的意思,似乎是想要将此事交由二皇子去办。至于和亲的人选,自然是宫中那几位不得宠的公主和皇子之间敲定。”
秦誉微微点头,南秦本就没有嫡出的公主,但是宫中妃嫔的公主倒是不少,不过这毕竟是远嫁他国的和亲,恐怕没几人会答应。
然而不待秦誉思量过来,那侍卫却是从容道:“但是宫中几位得宠公主都对西楚的慕少将军颇为青睐,竟然是争先恐后的跑到皇帝面前请求和亲。”
秦誉原本俊朗的面容有一刹那的僵硬。他仿佛听到了多么不可思议的东西一般,僵硬的扭转脖子,一张精雕细琢的五官上满是不可置信。
“你说什么?众多公主都青睐慕流苏,竟然争先恐后的要去和亲?”
“是的殿下,宫中的公主如今在陛下面前跪了一地,都说愿意和亲,便是明月公主也在其中。”
秦明月,乃是秦誉一母同胞的妹妹,往日里秦誉便将极为心疼这个妹妹,如今得知自己的亲妹妹居然为了一个女扮男装的女人要远去大楚和亲,秦誉顿时脸色极为难看。
他想起那日杀伐月夜下,身披月华战袍猎猎的绝色女子的模样,不由有些咬牙切齿。
“好你个慕流苏,你到底何德何能,能得我南秦众多公主青睐!”
侍卫打量着自家殿下的情绪不正常,在心里暗自加了一句,毕竟这位英武将军是打败了殿下你的存在。
更何况西楚那边早已传来消息,说这位将军不仅武艺高深,心怀丘壑,还是个极为俊朗的人儿,南秦女子素来尊崇强者,当初暗中爱慕秦誉的人有多少,如今爱慕慕流苏的人便有多少。
如此一来,为了这位少年将军远嫁大楚慕自然也不是什么不妥之事了。
秦誉显然也想到了这点,然而脑中闪过她面覆寒霜,清冷眸色的那一句“三年情意,到此为止。”
想到南秦居然有这么多人对她心心念念,秦誉心中我说不出的不是滋味,他刹然站起身来,藏蓝色蟒袍漾出冷冽弧度制,便听得他声落如寒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