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朝,上朝……”
李显到得本就晚,这才刚与阎立本交换过眼神,宫门处便传来了宦官们的喊朝之声,一众朝臣们自是不敢怠慢,各自按品阶排好了队,以李贤兄弟俩为首,疾步走进了缓缓推开的承天门,一路沿宫中大道直奔太极殿而去,不多时,便已进了大殿,入眼便见大殿中央的龙床边赫然并列着一张规格只是略小上一些的雕凤床榻,群臣们惊诧之余,全都就此骚动了起来——朝臣们接旨时,都以为武后所谓的主持朝议该是垂帘听政而已,却万万没想到武后居然是公开听政,这还不算,居然将座椅摆在了与龙床并列的位置上,此事说是逾制还算是轻了的,简直就是公然谋逆了的。
“哼,七弟,你看这……”
李贤显然也没想到武后居然如此胆大妄为,震惊之余,心头的火立马便起了,冷哼了一声,便有要当庭发飙的迹象。
有啥好奇怪的,那贼婆娘本就是个野心勃勃的货色,就没啥事是她不敢干的!李显经历过前世那等苦难的历练,早就见怪不怪了,在李显看来,别看群臣们这会儿似乎沸反盈天的样子,真到了武后驾临之际,却一准全都成了缩头乌龟,该拜的依旧得拜,屁话都不会有一句,就这么个现实下,不低头能成么?很显然是不成的,毕竟这会儿武后手拽高宗旨意,谁要是敢出头,那一准没个好下场。
“六哥,没事,等着罢,太子哥哥快到了。”
李显并不想李贤折在此地,此际见李贤又要不平则鸣,赶忙笑着打岔了一句,话里的意思便是太子都不急,您老急个甚。
“哼!”
李贤虽极有个性,可到底不是傻子,自是听得懂李显话里的潜台词,只是心中依旧不甘得很,这便冷冷地哼了一声,黑着脸不吭气了。
“皇后娘娘驾到!”
就在朝臣们嘤嘤嗡嗡地乱议个不停之际,后殿里突然响起了司礼宦官高和胜那尖锐高昂的呼喝声,旋即,便见一身盛装朝服的武后在一众宦官宫女们的簇拥下,昂首从后殿转了出来,一脸晦气的太子则低头跟在了其后,原本正乱议着的朝臣们立马就此收了声,有些个目瞪口呆状地看着武后径直行上了前墀,款款地坐在了龙床边的那张榻上。
“臣等叩见皇后娘娘!”
没等诸臣工反应过来,以许敬宗为首的后党们便已跪倒在地,大礼参见了起来,其余大臣见状,自是不敢怠慢,乱哄哄地也都跟着跪了下来,只是见礼之声却显得极为的凌乱,前头的人都已见礼毕了,后头的官员才刚呼出口,声音噪杂无比,浑然不见了早朝所应有的肃穆景象,倒是跟菜市场有得一比了。
沉默,还是沉默,一众朝臣们陆续都见礼完了,却始终不曾听到武后叫起的声音,直令朝臣们心里头都不免打起了鼓来,无人敢直视前墀上的武后,全都低头跪着,连稍动上一下都不敢,大殿里的气氛遂就此凝固了一般,压抑得令人喘不过气来。
厉害,好一个心理战,这么个下马威一出,怕是无人敢质疑这婆娘的权威了,嘿,接下来的朝议怕是要玩完了!李显自是清楚武后这一手的用心何在,然则知晓归知晓,在这等形势下,李显也无力去破解,只能是默默地跪着,脑筋却高速地运转了起来,盘算着接下来朝议时的应对之道。
武后就这么静静地端坐着,脸上神情肃穆,一丝的表情都没有,一双凤眼锐利如刀一般地扫视着下头的一众朝臣们,一股子庞大的气场油然而生,生生压迫得诸臣工的心跳全都加速不已。
“平身!”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一众朝臣们跪得腿脚都有些子发麻了,上头总算是传来了武后那毫无感情可言的声音。
“臣等谢皇后娘娘隆恩。”
一听到叫起的声音,一众朝臣们心里头皆不免生出了如获重释之感,各自叩谢不已,声音比起前面的见礼来说,明显地整齐了不老少,很显然,朝臣们的气势在这场不动声色的较量中,基本已被打击得溃不成军了的,朝议的主动权也因之在无言中转移到了武后的手中……
第一百一十二章武后临朝(中)
有些人天生就有着帝王之气度,武后显然便是其中之一,你可以骂她荒淫无耻,也可以骂她红颜祸水,更可以叱其野心勃勃,但却绝对否认不了其身上所特有的那种君临天下之气度,旁的不说,光是那份气场之强大便足以震慑全场,哪怕是宰辅一级的极品大员也生不出当场抗衡之心,面对着武后的赫赫之威,满殿文武大臣中,真能保持一颗平常心的少之又少,更别说对武后这等逾制的举动群起攻之了的,有的仅仅只是低眉顺目的恭谦罢了。
“诸位爱卿,本宫受陛下嘱托,主持朝议事宜,诸位爱卿有本要上的,尽管奏来。”武后环视了一下殿中诸臣,见无人敢与其对视,自是很满意一众大臣们的恭谦表现,这便红唇轻启,语气平缓地说了一句,举止之老成丝毫看不出武后这是第一次临朝,真就宛若是久为帝王一般的熟捻。
“启奏娘娘,微臣有本章在此,今毫、陈、宋、濮四周旱情初显,四州刺史告急文书已至京师,微臣恳请娘娘准免四州钱粮,并开仓放粮,以赈灾民。”武后话音刚落,新任给事中(正五品上)刘祎之已从朝臣队列中站了出来,高声禀报道。
“轰……”
刘祎之此本一上,满朝大臣登时全都骚动了起来,只因前一日所宣布的圣旨里,只言此番朝议乃是公决许敬宗弹劾刘祥道一案,自是谁都没想到这朝议居然一开始便走了调,众臣们惊诧之余,自是忍不住私相议论了起来。
“诸位爱卿对此可是别有异议么?若如此,请自站出来详述,本宫洗耳恭听!”一见大殿里秩序纷乱,武后的脸立马便沉了下来,抬手一压,寒着声喝问了一句道。
不得不说武后的气场确实强大,她也就是这么一喝,满场跟开了锅似的乱议之声竟然就此消停了下来,一众朝臣们尽自满腹的疑虑,却无一人敢站出来说个“不”字的,大殿里瞬间便静得连根针掉到地上都能听个分明。
“娘娘明鉴,微臣以为刘给事中所奏甚是,时近盛夏,大旱一起,民不聊生,其情可悲矣,当急救之!”朝臣们刚安静了下来,著作郎(从五品上)周思茂已大步走到了殿中,高声附和了刘祎之一把。
“嗯,二位爱卿所奏极是,民乃社稷之根本,既有难,当赈之,本宫甚以为然。”武后颔首表明了态度,而后突地提高了下声调点名道:“阎立本。”
“老臣在。”
这一听武后点了名,阎立本尽管满心的不愿,可也只能是老老实实地站了出来,躬身应命道。
“本宫之意已决,当以赈民为要,卿既为户部尚书,此事便交由卿办理,可有难处么?”武后面色肃然地看了阎立本一眼,不动声色地问了一句道。
“老臣遵命。”
阎立本其实很想出言反驳一番的,可却没个正当的理由,毕竟赈灾乃是户部应为之事,他实在是没个推脱之处,再不甘,也只能硬着头皮回答道。
“嗯,如此最好。”武后似乎很欣慰地笑了一下,而后微一侧脸,看向了坐在前墀下的太子李弘,语气极为平淡地开口道:“太子对此事可有异议么?”
异议?有,不但有,而且还大着呢,身为监国太子,居然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武后在那儿牡鸡司晨,李弘的肺都快气炸了,脸黑得跟锅底一般,问题是这赈灾乃是朝廷应为之举措,李弘又怎可能说出个“不”字来,没奈何,也只能是起了身,对着武后一躬,语气含糊地回了一句道:“母后圣明。”
“嗯,那就这么定了,四州有难,本宫实不忍坐享安逸,当自减月俸一半,以贴赈灾之用,自本宫以下,后宫之人一律如此办理。”武后并没管太子的脸色有多难看,颔了下首,自顾自地便下了决断,末了,点了名道:“高和胜,此事便交由尔来办,将所募集到之钱物移交户部,发往灾民手中,听好了,尔给本宫机灵些,莫要让蠹虫之辈中饱了私囊,否则,本宫唯尔是问!”
“是,老奴谨遵皇后娘娘懿旨。”
高和胜本就是武后的亲信,此际见武后将监督户部的权力交到了自个儿的手中,哪有不乐意的理,自是紧赶着便应承了下来。
高和胜是得意了,可李贤却是气坏了,脸色阴沉得简直能滴出水来,用喷火的眼神怒视了高和胜一眼,嘴角抽搐了几下,似有要发飙的迹象,可到了底儿,却还是没那个胆子,只能是颓然地坐回了原位,一众太子一系的官员们见状,自也不敢在此时站出来反驳,就这么眼巴巴地看着武后在台上威风八面地处置着朝政。
“启奏娘娘,微臣亦有本章在此。”
赈灾之事方罢,还没等朝臣们回过神来,就见又一名北门学士从队列里窜出,高声禀报了起来,众人定睛一看,这才发现站出来的是国子监国子博士(正五品上)元万顷。
“元爱卿有何本章只管奏来,本宫听着呢。”
武后温和地虚抬了下手,示意元万顷平身,鼓励地点头说了一句道。
“微臣启奏娘娘,臣等自受命编撰科举应试文本以来,始终兢业为之,时不过半月,已校订泰半,进展甚速,然,微臣却有一不解处,所有文本皆出自圣人,确是该当,只是依微臣看来,时文也不可或缺,微臣以为若是将《臣轨》、《官僚新诫》、《乐书》三册并入科举应试文本,自可兼顾古今,实大善也,恳请娘娘明断。”元万顷躬着身子,潺潺而谈,一举将矛头对准了潞王李贤所负责的科举事宜。
哗然,一片哗然,元万顷之言刚落,满殿朝臣们再次轰然议论了起来,谁都想不到武后刚打完了太子一系的脸,居然转瞬间又调转枪口瞄上了李贤,莫非是真打算一朝便压服了朝中所有实力派不成?再者,元万顷去岁方才跟李显闹出了个大疙瘩,这会儿居然当庭准备再次朝李显兄弟俩发难了,这等戏码着实是有够精彩的,一众朝臣们且惊且诧,自是全都就此骚动了起来。
怒了,李贤原本就对武后牡鸡司晨极为的不满,再一见矛头居然冲着自个儿来了,登时便狂怒了起来,脸色黑沉地冷哼了一声,大步站了出来,高声喝道:“母后,儿臣反对!”
一见到李贤站了出来,朝臣们瞬间便全都安静了下来,目光齐刷刷地全都凝聚在了武后的身上,都想看看武后会如何压服一向便有些子桀骜不驯的李贤,可也有不少朝臣的目光却投向了不动声色地站在队列里的李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