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节(2 / 2)

“我知道,”晏枝说,“哥哥,我并非真的打算一辈子都待在穆府,只是现在,我更不愿意回去那个家,你莫要再劝我了。”

晏殊同摇了摇头,道:“我并非执意劝你回去,只是……”

“哥哥关心我,”晏枝放下满身的冷漠和尖锐的刺,乖巧地说,“还和三年前一样疼爱我,我都知道的。”

“三年前……”晏殊同一提起此事就后悔,“三年前我便不该答应圣上外调,若是这三年我在你身边,你又怎会……”他声音停住,似乎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晏枝却替他说了下去:“怎会变成这个样子?哥哥是想这么说吧,但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我在向前看,哥哥也该向前看。无论如何,枝儿知道,哥哥向着枝儿,这便足够了。”

晏殊同深深地望进晏枝的眼睛,发现这三年来,骄纵的妹妹变了太多,多少挫折摆在面前才能让她变成如今这副成熟却又满身是刺的模样,他宁可晏枝此刻再像从前一样,哭着喊着,胡闹也好,打骂也罢,都是一颗真心向着他的。

哪像现在……

“哥哥,”晏枝微微一笑,轻声说,“人都会长大的,从前,我在你眼中是个不懂事的小妹妹,但现在,我在亭渊眼中,是要替他撑起穆府的嫂嫂,我不会再哭了,也不会再乱耍脾气,我会长成不需要倚靠爹爹和哥哥便能独当一面的——

“穆府大夫人。”

第13章 ===

晏殊同来之前,想过很多种他和晏枝见面后的场景,也想过很多晏枝会向他埋怨的话。他做好了承受她撒泼、哭闹和蛮不讲理的抱怨,却没想到会听到这样的话。

她所见天高地远,所想山高水阔,星月皆在她的眼眸,处处皆是一片明朗空旷。

晏殊同略略垂眸,倏然,唇角挑起笑容,他笑着叹息一声,从口袋里摸出一袋用油纸包着的东西递给晏枝:“来之前,哥哥想着,若是哄不好你,你还在同家里,同哥哥,同父亲生气,便用这招锦囊妙计。”

闻言,晏枝好奇地看去。晏殊同剥开油纸,露出里面刚炒出来的饴糖,里面融着几片精致小巧的花瓣,香气四溢。

回忆翻涌而来,晏枝想起,每回小时候自己胡乱发脾气,晏殊同都会亲手下厨,炒糖给她吃。她拈起一块含进嘴里,甜甜的味道在唇齿间蔓延开,晏枝眉眼弯起,笑着说:“好吃,还是那样的味道。”

“知道你喜欢,”晏殊同揉了下她的头发,说,“但这回,它不是哥哥哄你高兴的小物什,而是哥哥奖励你的东西,我们枝儿,真的长大了。”

“哥哥待我真好。”晏枝笑着招手叫来莲心,道:“拿个小碗来。”

“是。”过没多久,莲心递过来一个掌心大小的瓷碗,晏枝认真挑了几个,放进去,递给莲心,“这些送去给亭渊少爷,说是兄长亲手炒的糖,让他尝尝。”

晏殊同一怔,心里有丝丝不悦,假装不在意地说:“小时候,我炒的糖你连父亲都不愿意给,怎么这回这么大方?”

“亭渊爱吃甜,又怕牙齿长得不好,便一直克制,偶尔吃点倒也没关系。”

“你对他倒是很好,”晏殊同头脑渐渐冷静下来,认真道,“他不过是个穆府的私生子,你直接将他带到台面上,不会遭到穆府那些分家旁支的刁难么?”

“目前尚未,现在本家乱得很,账目也都尚未理清,那些分家的人想浑水摸鱼也无从下手。更何况,现在正是老太太的丧期,哪怕是要闹他们也没那个脸。”这些事情,晏枝都想过,那些在四面八方的黑暗里盯视着他的影子,迟早会在老太太丧期过后,跳出来吸食她的血肉。

晏殊同指骨轻轻扣着桌面,沉思片刻,道:“枝儿,哥哥在城郊有一栋别院,送你可好?”

晏枝:“……”

一时被晏殊同的大方惊到了,晏枝心想这个哥哥真是无止境地宠溺自己,她正犹豫着要不要答应的时候,突然想到穆落皓留下的那个名字,便问道:“哥哥可知道花悦庭在哪儿?”

“花悦庭?”晏殊同蹙眉细想,意识到了什么,意味深长地看着晏枝,薄唇微抿,语气又冷了下来,“枝儿所说的花悦庭是洛无戈洛小将军的别院吧。”

“是。”晏枝很快从晏殊同的眼神中读懂他的猜测,把穆落皓的事情都告诉了晏殊同。

晏殊同道:“枝儿的意思是,穆落皓有什么把柄落在了洛小将军府中?”

“是,我虽是可以不管穆落皓的事情,但这几日总能想到穆落皓临走时看我的眼神,担心荣安王府是针对我们晏府使的伎俩。我递了帖子,想进牢里看望穆落皓,但至今未能得到回信,怕是被人拦下了。”

“你嫁到穆府,又因与父亲不合,暂时失了晏府的庇佑,荣安王便步步紧逼,欺凌你一个弱女子,真是叫人不齿!”晏殊同冷冷一笑。

“也不一定是针对晏府,许是瞧不起我的作风。但无论如此,皆当有投石问路的意思,”晏枝神色泰然地说,“毕竟我痴恋洛无戈,不惜下药与他成就姻缘的事情传得人尽皆知。对了,哥哥,昨日我见到了荣安王的义女,洛霞笙,那女孩心思沉重,远没有看上去的那般纯真无暇。”她抬眸看向晏殊同,想起书里晏殊同亦是痴迷洛霞笙的男配之一,心里就一阵恶心,她轻咬了下下唇,把灵堂里发生的事情讲给晏殊同听,先一步让洛霞笙在晏殊同心里落下了个极差的印象。

若是晏殊同再一次迷恋上洛霞笙,又要重蹈书里的覆辙,他不仅得不到洛霞笙的半分喜爱,反而被洛霞笙用来离间他们父子,等到成功扳倒晏靖安后,洛霞笙只去狱里看望了一次晏殊同,给了他卑微的星火希望,却又无法支撑起他内心的悲哀与痛悔。让她那么好的哥哥,惨死西市。

晏殊同闻言果然怒极,道:“那女子当真如此说?”

“是,”晏枝说,“但我知道她是在胡言乱语,不过是想试探我对洛无戈的心思。”

“你如今……”晏殊同担忧地问。

晏枝心里膈应,却还是不得不一本正经地说:“以前确实喜欢过,但喜欢的不过是年少时的惊鸿一瞥。那日,他初战告捷,与一众黑甲将士从城外打马进城,我远远看着他,少年将军,黑甲束发,意气风发,姿容俊秀,哪能不喜欢呢?后来发现,他其实是个铁石心肠的冷血男儿,不是我这样的女儿能捂热的。”晏枝怕晏殊同在问她这些琐事,揽住晏殊同的胳膊,道,“还是哥哥这样知道疼惜人得好。哥哥,你答应枝儿,日后若是成婚不要娶一个像洛霞笙那样心肠歹毒、表里不如一的女人好不好?”

晏殊同轻笑,刮了下晏枝的鼻子,道:“说什么傻话,哥哥的亲事早就定下了,那姑娘……”他声音不知不觉放得温柔,已是流露出三分喜爱,“你应会喜欢。”

兄妹俩又絮絮地说了一些家常,直到日落西山,晏殊同才告辞离去。

临走前,晏殊同道:“花悦庭一事我会查明,日后有了消息便来知会你。”

“辛苦哥哥,”晏枝送他到门口,直到大门外仍是依依不舍。

外面又下起了绒毛细雪,晏枝缩在大氅里,一双眼睛乌溜溜地看着晏殊同,眼见那护了自己十余年的男人转身准备进入马车时,终是忍不住唤道:“哥哥!”

晏殊同回头,看向晏枝。

晏枝冲他挥手,细雪落在白皙指尖,像是融化在剔透的美玉里,她吸了吸发红的鼻子,没忍住情绪泛滥,小跑过去,提醒道:“晏氏已是盛极,哥哥虽正如日中天,但终归是人臣,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哥哥万事小心。”

晏殊同不知她为何要说这样的话,却见她一双眼睛红得招人疼惜,便点点头,替她拢住大氅,柔声叮嘱道:“知道了,你快回去歇着,小心着凉。”

马车隆隆向前驶去,晏枝看着离去的背影,到底没开口问晏靖安对她究竟是何态度,而晏殊同也从未提起晏靖安是否愿意让她回去晏府。

两人不言不语却又心照不宣。

她站在穆府门口看着那辆插有晏府旗帜的马车驶离视线,脑海里也过完了晏府相关人等在书里的一生。

还是得做点什么,她想,这毕竟是她在这个世界的家,也是与她血脉相连的亲人,也是她翻身,免于未来厄运的关键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