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2 / 2)

至于王村那边,反应也没好到哪里去,埋伏在李家q群内的‘卧底’把消息传回了本村,现在整村人都在厉兵秣马,纷纷放言若李家村的孬种敢过村界一步,就要叫他们有去无回。王志清是已经被带往乡派出所了,如果是晚去几小时的话,干警能否入村都不好说。按现在的情况,大家都不敢保证明天会不会出现村民围住乡派出所要人的情况——这可不是演习,就如同宗族英雄李云生自豪叙述的那样,李家村和王村长期以来结有仇怨,为了水源多次争斗,在民风彪悍的苏北地区,因为更小的导火索引起村村械斗都不罕见,90年代枪.械管制松弛,每次械斗很少有不出人命的,在当时人命还不是很贵,现在可不一样,虽然现在枪是少了,但有土炸药、刀具,还有最大的大杀器:网络。所以在几小时内,市委领导班子都被惊动,层层布置下去,如今两村内外可谓是重兵把守,就是怕掀起什么风浪,被媒体搞出大新闻,最后吃不了兜着走的还是坐在最上层的领导。

整件事的肇事者,勇士李云生和王志清享用一样的待遇,都已被拘留。虽然客观地说,刘瑕误判了李云生的反应,没能在事前拿走他的手机,又因为祈年玉的打岔没能阻止他发出那几条微信,正是这次群体**件的起因。不过到目前为止,还没人在这件事上追究刘瑕的责任,她猜这是张局在前头顶了一下,把她和连景云都隐蔽了起来——这也让破案的时效性一下变得紧迫无比,不论从市政府的维稳需求,还是她和连景云个人的道义诉求来说,在最短的时间,最恶劣的局势(现在李家村几乎所有人都对警察燃起了对立情绪)下,破掉这桩迷雾重重、线索寥寥的案件,都成为他们最迫切的需求……

刘瑕穿过寂静的走廊,推开门,走进一片黑暗中,她咬住下唇,有些不解自己的选择;沈钦刚刚经历了一次精神崩溃,最有效的处置方法就是让他一个人呆着,予以距离外的必要监护。她完全应该把精力投入案件,只需不时确认他的状况没有转坏就够了,现在推门而入又是为了什么?

屋内依然是一片漆黑,但借助窗外的街灯,她确认那团代表沈钦的轮廓依然缩在办公桌下的角落,刘瑕并没继续靠近,就像她第一时间处置沈钦的情况一样——不论是紧抱、深情告白、持续不断的陪伴等种种如电视剧、小说中一般的处置方法,对精神崩溃中的障碍者来说其实都很不合适,甚至可能造成更严重的恐慌与伤害,一个精神崩溃中的人,根本无法对外界的干涉做出反应,最好也最稳妥的做法,是让他们自己平静下来,重建理智,之后再介入安抚。

尤其以沈钦的情况来说,他对于从好意出发的干涉反应极差——在这点上沈老先生居功至伟,刘瑕还记得沈铄幸灾乐祸转播的场景,沈钦的上几次崩溃就是因为他的好心逼近。所以一旦确认他的情况,她立刻执行清场,把所有人都轰出屋子,关掉电灯,给沈钦制造出他最爱的环境,绝对的黑暗和安静,没人逼近——

在她退出之前,那团黑影动了一下,似乎是意识到了她的存在,然后慢慢伸展开来。

“……水。”沈钦的声音沙哑而疲倦,他似乎正在不断的运劲,每个动作都异常艰难,需要咬牙克服。

而刘瑕也不否认自己的诧异——从桌子底下爬出,然后坐上椅子,这对任何一个正常人来说当然都不值一提,但对沈钦来说,这相当于是把地震后的废墟重建到小镇水准,他做的每一个动作,都是在离开自己的安全区。对比上一次他恐慌后的表现(他们的第一次见面,她的确还记忆犹新),以他刚才精神崩溃的剧烈程度来说,这速度已足以让人惊奇。

她到走廊上为沈钦倒来一杯水,很烫——又一次,热水在咨询中能起到的妙用绝非三言两语能够尽诉——回到屋内,摸黑把水递给沈钦,又退回到安全距离之外,安静地等待。

饮水之所以被咨询师广泛地当作调节气氛的工具,主要是因为它和进食一样,带有一定的仪式感,这是一种补充能量的手段,天然就有助于咨询者重建平静与掌控感。而把一杯热水吹凉喝下更是一种天然疗法,它需要的耐心在时间中缓慢发酵,驱走惊慌、愤怒和惶恐……刚才把沈钦留在监视室里以后,刘瑕自己就坐在走廊上喝完了一杯很烫的水。

时间在分分秒秒地过去,刘瑕看着指尖,她的手指在黑暗中只有一点点轮廓,她心不在焉地思忖着连景云的转运行动,王志清会是凶手吗?如果他是的话,这个案子会简单得多,不过她并不太乐观——这是本能的感觉,具体的论据她没心思去想……嗯,以王村和李家村的紧张关系来说,王志清很难不被任何人注意到地潜入李家村……

“你已经猜到了吧。”

沈钦低沉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刘瑕动了一下。

“什么?”

“er……触发性描述,我读过文献,这是恐慌发作的主要原因之一。”沈钦沙哑醇厚的声音在黑暗中来回撞击,就像是自带混音效果的清唱,还是那么悦耳——即使内容是如此残酷。“你已经猜到我的er了吧。”

这是很西式的描述,也是较西式的概念,在中文中还没有约定俗成的翻译,尽管在西方文化里,这几乎已是共识。刘瑕当然知道沈钦在说什么:在欧美的网络文化里,一段文章如果有让人不安的描述,尤其是和强.暴、虐待等敏感话题有关的描写时,作者几乎都会基于网络礼仪标识出警告,视频、讨论串也是如此,这是因为,对于有类似阴影的读者来说,这种描述可能会扣下回忆的扳机(er),让她们想起自己已被深埋的记忆,对于一些心理阴影较重的读者来说,甚至可能会带来心跳加速、呼吸困难等物理症状,更严重的则是像沈钦这样的恐慌发作,这也是很多人的心理障碍复发的原因,不仅仅是网络,他们在生活中无意接触到的小事,都有可能会成为er。

当然,在沈钦这个案子中,er并不是那么的难找,这几乎是明摆着的——

“校园暴力……”刘瑕低声说,“是吗?你一直在关注我的审讯……李云生的描述,激发了你的记忆……你曾是个校园暴力受害者,是不是?”

第一次,她讨厌起自己的声音——它听起来是如此冷酷无情,就像是一把手术刀,精确地挖到伤口,但却无法提供一点慰藉,如果她的声音能抚平伤口,让人瞬间痊愈——

“……”

沈钦沉默了很久,久到她几乎以为他不会开口,但在她安抚他之前,在她能叫停这段效果未知,可能会带来二次伤害,造成再度发作的对话之前,他说。

“是。”

他的声音出乎意料的冷静,透着豁出去的狠劲和决心,“我曾是个校园暴力的受害者,这,是我一度精神失常的直接原因。”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了

最近在调整节奏和构思,字数比较波动,大家见谅哈,muamua!

☆、第42章 粗制滥造的视频

“如果我们将非肢体暴力也列入欺凌事件的话,那么,2006年,全美的校园欺凌案件发生率是骇人听闻的25%,25%,4名学生中就有1名曾受过校园暴力的困扰,想想看这个数字,美国的下一代饱受欺凌阴云的笼罩,而我们必须正视这一点——是的,有一些学校在反欺凌上做得很好,在其中就读的学生知道自己遇到了类似的事件该去找谁,但99%,全美99%的学校仍然对于欺凌事件束手无策,这就是我们在这个事件中暴露出的最大问题,成人社会对于校园暴力彻底的漠视和淡化,这种冷漠催生了《大象》,而这就是受压的孩子们对于社会的回答。”

一台电视被放在了办公室里,还是昨晚的那间,除了已换上看守服以外,李村英雄李云生的坐姿几乎和昨天没有任何不同,他翘着二郎腿,饶有兴致地观看着屏幕上的画面——这是个简陋的sh动画,如《快乐驿站》一样的像素小人在花花草草中手舞足蹈,声音素材则明显是从别的视频源里剪切下来,二次合成,甚至无法和小人的动作对上。任何一个有审美的青年都会对这种动画嗤之以鼻,它就像是高速大巴车上放的导视节目,粗制滥造到可笑的程度,不过,这种水平的动画倒是投合了李云生的胃口,他没怎么注意字幕,盯着动画小人看得入神,露出了中年农民接触‘高科技’时特有的无邪笑容。

“李先生,早上好。”刘瑕推门而入,顺手拿起遥控器,按下暂停键。

“有什么好不好的……这都几天了,你们手机也不给我,总要让我和村里老乡联系一下吧!”李云生一下回到了现实——被关了几个晚上,他对刘瑕的语气自然不可能有多好,“你们这个关人的标准我实在是不晓得什么意思,你们可以看呀,我在q.q里有没有讲什么假话?王志清和他堂叔是不是凶手嘛!刘长官,你们这样冤枉好人是不行的我告诉你……”

“事实上,王志清在案发时有比较明确的不在场证明,而他的堂叔已经到外地打工去了。”刘瑕说道,“目前来看,你完全是说错人了——不过这不要紧,你为我们指明了办案的方向。警方已经把一批可能的嫌疑人带回所里,一会可能需要你和你的同事去鉴别一下。”

“啊,都是王村的吗?”李云生喜出望外——看得出来,即使王志清侥幸逃脱了法律的制裁,但能把更多王村人拉进局子来接受李家村人的指认,这对李云生来说简直是一场大胜。“没问题啊,我们肯定配合调查!”

他迫不及待地站起来,但在刘瑕的笑容里又有些讪讪地坐了下来。

刘瑕继续看了他一会,笑容浅淡,居高临下姿态明显,李云生兴奋的情绪在她的笑里渐渐收敛,他的肩膀慢慢塌下来,像是意识到了自己阶下囚的身份,之前的兴奋感,以及来自低教育群体特有的无畏缓缓褪去……

这是心理学上的小技巧,也可以说是轻微的精神虐待,对于一个心理大师来说,话语仅仅只是武器的一种,配合环境、时机,长时间的笑容都足以让人短暂崩溃。——只是,尽管得心应手,但刘瑕一般不太滥用这种手段,她承认,这是极少的例外时刻,对李云生的精神虐待并无必要,只是她的一时兴起。

多奇怪,一个人能够同时如此迟钝和敏感,迟钝到对自己造成的伤害毫无自觉——李云生当然不知道,他昨晚的几句话对沈钦造成了多大的影响,但他对电视节目也毫无反应,她可以打赌,他根本不觉得自己当年的做法是校园欺凌——但,与此同时,他敏感到会对这种轻微的虐待,做出如此严重的反应……

刘瑕注视着李云生,依旧保持着她蔑视的微笑,她心不在焉地注意到,李云生的眼神开始闪躲,他的脚踝扣在了一起,防御性的姿态,他现在应该意识到自己为警方带来了多大的麻烦,也许还想起了在他年轻时,法制还较混乱的年代里的那些派出所传说,也许他已经开始遐想自己给‘官家’添了麻烦后会受到的待遇……

她放任他黑暗的幻想继续展翅飞翔,欣赏着他的恐惧——欣赏了一段足够长的时间,这才重新切出专业而友善的笑容。“你说你要配合调查,李先生,但你知道该怎么鉴别嫌疑人吗?”

“不……不知道……”李云生大松一口气,他已无气焰可言,但又似乎被自己突然的软化吓一跳,声音变大,想要重回之前的满血状态。“那你说该怎么‘鉴别’,刘长官,难道你比我还熟悉王村人?”

刘瑕笑了——这是他送上门来的。

她重新挂上了那居高临下的淡笑,就那样静静地看着李云生。李云生的表情逐渐僵硬破碎,他吞咽了好几下,又舔舔嘴唇,最终坐直了,小学生一样把手摆上办公桌,“刘、刘警官……”

“嗯?”

“对……对不起,打扰您说话了,您,您继续……”

但刘瑕并没再给他好脸色,保持一点压力,似乎能让李云生更配合,同时也能让她更愉快,何乐而不为?

“想知道该怎么鉴别嫌疑人,就认真把这段录像看完。”她拿起遥控器,察觉到李云生在猛点头之余投来的询问眼神,不禁一笑,他现在恐怕很希望她出去吧。“——我陪你一起看。”

“好好,好好……”李云生伸手去揩汗珠,手才举起来,刘瑕瞥他一眼,他又赶快坐好,以看黄.片都不曾有的专注盯向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