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恬的眼泪早在庐临州就已经流尽了,可对于留守宗门的人们而言,悲伤才刚刚开始。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都很顺理成章,素楹最终还是躺进了她在后山早已备好的墓穴里,谭天命给她埋了足足够吃几十年的麻花,段煊带走了白心离,而包括阿恬在内的伤员都被郭槐挨个拎着丢进了洗剑池,被祖师爷的剑意好好关照了一把。
等到阿恬久违的在自己的房间里醒来,再穿着月白色长裙走出房门,面对着一声声的问好和熟悉的脚步声,她又觉得似乎什么都没有改变。
然而,改变是切切实实发生了。
少女得到了一张新的课表,跟她一起坐在学堂里的人也由练气期的小鬼们换成了筑基的师兄们,只不过这一次再没有一个人会一门一门的帮她选课了。
于是她只能自己拿起笔,在谭天命的“星相、八卦与幸运指南”后面打了个勾,固执就像是这样就能留住什么。
同样筑基了的赵括也光荣的成为了阿恬的学伴,可能是受到了破军星君的影响,亦或是厚积薄发,他的进度一日千里,虽然在晨练的时候还是会被小师妹打的满场逃窜,但断岳总算不会动不动就把他甩出去了。
身为大师兄的白心离不得不补上了洛荔叛逃后留下的空缺,每五日便要为师弟师妹们授业解惑,这也导致了占位斗争的逾加白热化,就连阿恬也不得不为此跟赵括、穆易建立了攻守同盟,一同捍卫自己在第一排的固定位置。
对,这个同盟里没有宋之程。不是考虑到他还是只弱鸡,而是因为大家闺秀与妖艳贱货的斗争永不停息。
阿恬誓死捍卫大师兄的清白,哪怕宋之程抠脚自证也无济于事。
就这样,生活好像重新步上了正轨,日益失衡的天地、蠢蠢欲动的仙灵、不知所踪的洛荔都被隔绝在了宗门的保护层外,若不是后山多出的墓碑,少女说不定真的会以为庐临州发生的一切不过是一场荒诞的梦境。
然而,事实就是事实,绝不会因刻意遗忘而消失。
阿恬是在被鲲鹏一尾巴拍到岸上的时候得知段煊要见自己的,彼时她正浑身湿透,躺在码头上活像是一只落汤鸡,搞得来传话的师兄看天看地看鲲鹏,就是不敢看她,恨不得直接用手把自己的眼睛给捂死。
“宗主找我?”少女闻言从地上爬了起来,指挥万劫绕了一圈把衣服烤干,这才拯救师兄于窘困。
终于能正眼看人的男弟子连忙点头,临走前还特意指点了师妹一点对付这头难缠异兽的小技巧。对于师兄的热情指导,阿恬听的津津有味,北海剑宗同辈之间修炼年岁跨度极大,或许在同龄人里她算得上出类拔萃,可放到了年长的师兄师姐面前,就成了刚学会走路的小童。
于是她一边听一边跟着师兄走,等到后者对她告辞才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宗门大殿的外面,透过常年敞开的大门,就能看到宗主大人正俯首在案几上,拿着笔似乎在冥思苦想。
“阿恬啊,别愣在那里,快过来。”段煊头也不抬的说道。
被叫到名字的少女好奇的走到他身边,发现他面前摆的竟然是一份画了一半的大陆灵气走向图。
在段煊的这份图上,整个庐临州已经成为了大陆灵气含量的低谷,相对的,北海剑宗的位置则是被一再标红,与此同时,大陆的其他地区也有不同的低谷和危险区,方仙道所在的罗浮山就赫然在列。
“啪!”
段煊思索的太久,手中的毛笔滴落了一大滴墨渍在纸上,黑点迅速渲染开,将规整的线条糊成了一团。
“啧。”咂舌一声,段煊扔掉笔杆,将废掉的图揉成了一团,扔到了身后的纸团堆里,然后把脸埋进手掌里狠狠的搓了搓。
阿恬眨了眨眼,偷偷在心底猜测宗主到底是受了什么刺激。
“为什么我一个剑修要在这里做这种事,说真的,就不能把魏舍人打一顿威胁他干吗?”段煊这句话简直就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阿恬深以为然的点点头,如果不是对大陆地形图了解颇深,光看前者的大作,她会以为他想吃煎鸡蛋。
“我这里收到了这个,”发泄过不满以后,段煊从案几下面掏出了一封信递给阿恬,“我觉得还是由我亲自交给你比较好。”
阿恬接过信笺,“方仙道戚涵”五个字让她的手指在划过时不由得顿了顿。
“方仙道的戚涵……师侄很关心你,”段煊在说到“师侄”时有了一次不易察觉的停顿,显然并不习惯这么去称呼前者,“当然了,他们来信的主要目的并不是这个……”
“心离已经把庐临州的事全部告诉了我,让他一口气说那么多话可真不容易,最重要的是……”他抿了抿嘴,“我不得不承认,情况很糟糕,远超出我之前的预计。”
阿恬低头拆开信笺,一目十行的看了下去,戚涵的字一如其人,纤瘦的让人觉得一折就断,像他本人一样的优柔寡断也在充满了诸多废话的行文中体现的淋漓尽致。
他在犹豫。
少女得出了结论。
他在犹豫是否要说出后面的内容。
果不其然,她在直接翻到末尾后就看到了整篇信笺的关键。
“……天地异变越演越烈,我宗决定不再束手待毙,师父已经联络了太玄门的天玄道人,想要合我二宗之力重演数百年前的联合做法……”
联合做法?
方仙道和太玄门这对老冤家什么时候联合做过法?
唯有推演出天道崩解的那一次。
阿恬下意识的抬眼去看段煊,就见后者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这修仙界……恐怕是要变天啰。”
第90章
戚涵放下了笔,他看着面前写好的信笺, 最后还是拿起撕了个粉碎。
“不是吧, 还来?”一旁为他研墨的张泽衍露出了蛋疼的表情, 他活动了一下又酸又痛的手腕, 夺走了戚涵重新铺好的信纸, “听我说, 师兄你已经在这里浪费了半天时间了,之前不是送出去一封了吗?你还在纠结什么呀?”
“唉,”被夺走纸张的戚涵也不恼,干脆放下了手中的笔,整个人向后倒在了长榻上, “你不懂, 儿女都是债啊。”
“我是不懂, ”张泽衍盘腿坐在他对面, “可师兄你也没有孩子, 就别装深沉啦。”
我不光有孩子, 我闺女还十八了。
戚涵当然不会跟张泽衍说实话, 可他也不是吃亏的性子,当即就把这个危险话题给四两拨千斤了过去, “多亏师弟你从小在眼皮子底下长大,为兄对慈父心肠也颇有心得啊。”
“……等等,师兄你是不是在占我便宜?”张泽衍后知后觉的说道, 理所当然的, 他没有得到戚涵的正面回应。
被他质疑的师兄翻了个身, “你有空在这里胡思乱想,不如提前筹谋一下过几日跟太玄门那群小兔崽子如何相处。”
这事不提还好,一提张泽衍那张端正的脸就皱成了苦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