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于于世亭家里的大管家、大高手水叔,徐家这位良叔陆佑良没有半分功夫在身,但他在徐家的地位却比水叔在于世亭家更为超然,至少从现在他能和徐平盛同桌而坐这一点上就能看出来。
陆佑良和徐平盛早年间在广东的时候,两人就是拜过把子的好兄弟,三七年事变,陆佑良为抗日奔走,家产充公,一家老小被害,而他本人也被日本人通缉,不得不躲到已经开始发迹的好兄弟徐平盛家中,这一躲就是十多年。
后来徐平盛远走香港,陆佑良也跟着他踏上这片土地,徐平盛固然生意越做越大,可对这位当年烧过黄纸的把兄弟也从未薄待,名义上陆佑良是徐家的大管家,但事实上在徐家,就算是大太太见到陆佑良,也得称呼一声良哥,陆佑良和徐平盛也从来没有老爷下人那一套,一直以兄弟相称。
“爱国是顽固吗?”
徐平盛不满的开口说道:“他是徐家的男丁,身上流的是中国人的血,非要拼了命的想跟鬼佬搭上关系,你让我以后怎么放心把家业交给他?”
徐平盛愤愤说完,顿了顿又继续开口,语气里带着几许埋怨:“当初阿兰说要让他去留学我就不同意,要我说就应该找个私塾先生在家里教他,读那么多书有鬼用乜?”
“盛哥,我记得好清楚,阿嫂当时还征求过你的意见,是你自己说去国外读书学几句洋文,以后方便跟鬼佬打交道的嘛。”
陆佑良笑呵呵开口说道。
徐平盛吹胡子瞪眼:“我几时讲过?
好,就算我讲过,我有没有让他读完书以后连祖宗都不认?”
“恩伯现在也没说不认祖宗,这种事要慢慢来,不能急的。”
陆佑良顿了顿,望向徐平盛:“讲返正题,两航起义员工的那批货你准备怎么办?”
这句话问出来,客厅里静了静,徐平盛脸上的不忿和激动之色逐渐敛去,整个人气质为之一变,目光深邃几分,回复叱咤香江的船王本来面目。
徐平盛沉吟片刻,像陆佑良开口说道:“打电话给宋天耀,他跟恩伯之间的事我不知道。
记得用家里的专线通知他,电话公司那帮人信不过的。”
陆佑良似乎早就猜到徐平盛会这么说,说了句知道后,就笑盈盈站起身来,往客厅外走去。
客厅中,徐平盛手捧茶杯出神良久,叹一口气感慨道:“宋天耀啊宋天耀,坐在我这个位置的人不能乱动,能帮你的就只有这些了。
于世亭收养个干女儿有什么了不起的?
如果这件事你办得漂亮,我三个女儿随便你拣!”
五四一章
“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盛兆中看着脸色阴沉的谭经纬,低声开口询问。
从上午回来到现在,谭经纬已经将自己关在酒店房间足足两个小时,直到刚才才打开房门,让盛兆中独自一人进来聊几句。
盛兆中一进房门就发现了谭经纬有不对劲的地方,将上午从积存围铜锣湾码头的所见告知谭经纬后,盛兆中又谈了谈自己的看法,可从头到尾谭经纬都寡言少语,只是偶尔应和一声表示自己在听。
盛兆中说清楚有关徐恩伯和宋天耀之间的所有事之后,谭经纬仍陷入沉默,足足过了五分钟之后,连盛兆中都觉得气氛有些压抑,终于忍不住开口询问一句。
谭经纬摸了摸床头的烟盒,烟盒里空无一物。
盛兆中见状立刻从怀里摸出半包长寿牌香烟,连同打火机一并递上前去,乘着谭经纬低头点烟的功夫,盛兆中打开房门,向房门外守着等消息的两名文职人员开口说道:“出去买两包烟,我和谭先生在里面谈事,让狄震他们过来守着,不准任何人进来打扰。”
“知道了,盛先生。”
两名文职人员小心翼翼往房间中看一眼,房间里烟雾弥漫,桌上的烟灰缸里已经插满了烟头,就算站在门外,两人也能闻到一股呛人的烟味。
盛兆中再度返回房间,将房门关上后也取出一支烟点上,用来适应房间里呛人的味道。
“四哥,你说我们四下奔走,究竟为的是什么?”
谭经纬的声音听起来带着一丝嘶哑,眼中满是疲惫,似乎有些迷茫的开口询问道。
盛兆中眉头微微皱起,从相识到现在,他还是第一次看到谭经纬这副模样,印象中谭经纬似乎一直都是运筹帷幄,掌控全局的姿态,就算得知自己的亲弟弟死在香港,谭经纬当时也只是沉默了片刻,随后苦笑着说了一声没出息的东西,就再度恢复如常。
盛兆中想到刚回酒店时,两名文职人员对自己说的话,试探着询问道:“跟朱秘书打来的电话有关?”
谭经纬深吸一口香烟,吐出一口长长的烟雾,随后苦笑着点点头:“现在有人觉得金三角的鸦片是一块肥田,可以从里面牟取大笔财富,我本来已经通知金三角的人黑吃黑,接过朱秘书今天一个电话,就让我们协助泰国人,一起分取这块肥田,甚至还讲出两航员工的事可以先放一放这种话。”
盛兆中脸色变了几变,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到谭经纬的声音再度响起。
“我干你娘,我大老远过海跑来香港,如果一早知道他们是在打鸦片的主意,还不如留在学校给学生们讲课。”
谭经纬捏着手里还有半包的长寿牌香烟,看着香烟下迎着的‘建设台湾,复兴中华’几个黑体字,狠狠的将烟盒砸向墙壁:“复兴中华?
从上到下都烂到根里面了,用什么复兴?”
盛兆中陷入沉默,终于知道为什么今天谭经纬会变得如此反常,他和谭经纬一样都是心高气傲的人,一直以来受的教育让他们将复兴作为首要任务,就算明知道这趟来香港九死一生,两人依旧义无反顾,可现在得知自己只是被那些尸位素餐的高官当成了掠夺财富的棋子,而且这财富还是最为人不齿的鸦片烟土,顿觉一盆凉水兜头浇下,一腔热血凉了大半。
“我给长官打个电话,让他想办法跟校长反映一下现在的情况?”
盛兆中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心里其实并没有底气,台湾现在由内到外已经乱成一锅粥,就算校长知道了又能怎么样,有心无力罢了。
谭经纬显然也知道这个道理,轻轻摇了摇头,将手中烟头一点点按进烟灰缸中,转过头来盯着盛兆中:“四哥,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况且有些人连君都算不上,敢不敢跟我玩一局?”
盛兆中心中松了口气,从此是的谭经纬身上,他又看到了之前熟悉的影子,之前怕他因此陷入颓势的担忧一扫而空,毫不犹豫地开口答道:“都是同一间学校出来的,连你都不怕,我有什么好怕的?”
谭经纬从床沿上豁然起身,脸上再次绽放出自信的笑容:“好!这次不光要让两航员工的船出不去,泰国人我也要让他们永远留在香港,这两件事做完之后就算回到台湾会受到处罚我也认了!干你娘的泰国人,一群残兵败将还想在中国的地盘大发鸦片财?
以为现在是大清国啊?”
盛兆中也咧嘴笑了起来,眼中隐隐有冷厉的寒芒闪过,能够和谭经纬共事这么久,两人在观念上有很多契合的地方,其中一点就是都对鸦片流毒甚广的这种东西深恶痛绝。
“对了,之前你说徐恩伯和宋天耀暗中勾连这件事,再跟我讲一遍。”
谭经纬打通了心中的疙瘩,仍旧没有忘记这次来香港的主要目的,开口询问有关两航起义员工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