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老板已经把咸鱼栓点的那份三拼碟头饭端了上来,宋天耀自己倒了杯啤酒,示意咸鱼栓父女先吃东西,咸鱼栓用碗帮女儿拨了多半碗用油炒过的米饭,然后把豆腐火腩烧肉,肉块里的火腩和洋菜炒猪皮里的猪皮全都挑进了女儿的碗里,自己则大口扒着洋菜和豆腐,中间那一小份黄鳝球碰都不碰一下。
看父女二人吃的香甜,宋天耀起身将自己的饭钱与咸鱼栓那份,一起结了账,又让老板单独做了一整份五香黄鳝球和一份米饭打包,拎回桌前:“你老婆钟意食黄鳝?”
咸鱼栓正低头朝嘴里扒着米饭,看到面前突然多出个装着菜饭的塑料袋,半张着嘴不解的看向宋天耀。
宋天耀也恰好问出了这句话。
咸鱼栓把嘴里的食物咽下去,用手背抹了下嘴巴,有些尴尬的笑笑:“我老婆是大陆乡下人,靠水吃水,自幼就爱吃鳝鱼,来香港后跟了我,生活艰难,就很少再吃,我以前在九龙卖咸鱼时,得闲总能去新界乡下水塘摸些鳝鱼给她,来了港岛后,河都不见一条,外面卖的又那么贵,我老婆也舍不得,已经一年多未吃过,今日宋秘书赏了五十块坐车,想带女儿出来吃碟头饭,再把那份鳝鱼带回去给我老婆。”
“这份带回去给她吃。”宋天耀坐回自己的位置,活动了一下脖颈。
咸鱼栓张张嘴,想拒绝,可是又怕被宋天耀觉得不识抬举,感谢的话也不知道再讲什么,挠挠头把碗里的饭全都吃完,这才朝嘴里灌了一大口啤酒,呼出一口气,好奇的对宋天耀问道:“宋秘书,你点会也来食碟头饭?”
“肚子饿,去酒楼等菜的时间又长,不如街边先填饱肚子。”宋天耀夹着香烟,和咸鱼栓一起看着小女孩秀儿还在吃着碗里的饭菜说道:“我本来想回太和街去叫个人来帮我跑腿,遇到你也算有缘分,你下午冇事做吧?”
“冇事,本来要回陈老板的店里帮手,不过宋秘书有吩咐尽管说,我不像成哥那样够打够威,但是,跑跑腿出出力却可以。”听到宋天耀有事准备让自己做,咸鱼栓马上拍拍胸口保证道。
宋天耀其实是想回太和街把师爷辉叫出来帮自己跑跑腿,现在看到咸鱼栓,觉得让咸鱼栓帮自己显然更可靠,师爷辉那扑街虽然戴着眼镜冒充师爷,但是除了老实听话之外,暂时没有发现其他可取之处,不开眼这一点尤其可恶,而面前的咸鱼栓,虽然光着头卖相不太好,但是讲话口齿伶俐,很有条理,虽然入了字头,却仍然能认清自己的身份,不会卷入那些江湖厮杀,只做些无害的工作努力赚钱养老婆女儿。
对这种真正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安安稳稳脚踏实地生活的聪明人,只要不是陈泰那种可以安份生活却偏偏执意一头闯进江湖靠双拳去打天下的白痴,宋天耀从不吝啬给他改善家庭环境的机会,因为虽然他宋天耀不在江湖上出来捞,但是走的这条所谓秘书道路比陈泰那条江湖路不知还要凶险多少,自己靠着两世为人的那一点经验和头脑仍然如履薄冰,走一步算一步,唯恐稍有不慎就粉身碎骨。
“过几日我同高佬成打声招呼让你不要去码头开工,利康可能会开间制药厂,你去制药厂帮陈老板的忙,如果有老人帮忙照顾女儿,你老婆也可以去工厂做工,两人努力做,仲能多赚些钱。”宋天耀看看旁边咸鱼栓那个乖巧的女儿,对咸鱼栓说道。
小女孩很懂事,咸鱼栓把肉菜都挑进了她的碗里,可是眼看米饭已经下去大半,但是那些肉却都没有被碰过几块,已经就快落进碗底。
“谢谢宋秘书,谢谢宋秘书。”咸鱼栓激动的嘴里叼着的香烟烟灰都掉了下来,落在裤子上,手忙脚乱的起身拍打着烟灰,嘴里还不忘对宋天耀道谢。
“不用谢,等下你把女儿送回家,帮我去查查消息,最近北角有没有一些包装厂在做盘尼西林或者ps肺片的包装,不要直接登门问,要从那些工人嘴里问,就话你有个姓宋的朋友,得了肺痨,等盘尼西林和ps肺片救命,但是现在香港药店这两种药卖断货,要么就价格太高,你去打听打听哪个药行或者工厂最近做这种包装,看看能不能买到便宜药。”宋天耀看着咸鱼栓说道:“这次不是传话,是去查个消息,能听得明吗?”
咸鱼栓回望着宋天耀,嘴里嘟囔了几句,这才开口说道:“明,宋秘书是想我查最近北角附近哪个工厂在做盘尼西林和肺片的包装盒,不能直接查,就找个借口和工人攀攀交情,看看能不能查出来。”
“你比师爷辉那扑街靠谱的多。”听到咸鱼栓能明确说出自己的目的,宋天耀忍不住开口感慨了一句:“查清楚之后,不论多晚,去中环的杜理士酒店,对门口夜班的印度阿三保安员讲粤语,那扑街能听懂,我会给他留些小费让他留意你,就话你要见宋天耀,他会帮你联系我。”
“杜理士酒店,印度阿三,记得。”咸鱼栓重重点了点头,对宋天耀说道。
宋天耀从桌边起身,准备离开,就在这时。
“宋秘书,你也在这里?”一个毛毛愣愣的声音响起。
师爷辉带着那副圆框黑边眼镜,手里拎着一些日常用品,满脸带笑的走过来:“宋秘书,芸姐今日正在楼上哩!你是不是要去见她”
宋天耀低下头去用极轻的声音骂道:“我见你老母呀!这扑街天生就是不开眼命格,用他时和他那个老板娘一样不见人,等我都已经安排好,就好像和人串通过一样,嗖的一下从旁边冒出来。”
第一一九章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褚孝信搂着陈茱蒂,大马金刀的坐在丽池内部的日升茶园里,身边聚集着十几个平日与褚二少一样在丽池厮混的纨绔子弟,多是某个歌伶的舅少团成员,几个丽池舞厅当红的歌女更是坐在各自舅少团团长身侧,以褚孝信和几个其他歌伶的舅少团团长为核心,围坐在两旁,眼睛都望向一脸倨傲表情的褚二少:“后日上午,中环圣约翰座堂,我出头搞了一个慈善社团的成立和募捐仪式,到时参加的仲有英国人,各处中英文报馆也都打了招呼,全都会派记者去报道,又请了四个照相馆师傅到时专门负责拍照,别说我褚孝信揾到钱不关照朋友,茱蒂呢?是我捧的,我揾到钱,当然要帮她捧出头,这个慈善协会成立的目的也是为了捧茱蒂,到时报纸上见报,登茱蒂的照片,一定能红过周璇,我邀请你们去,也是给你们捧的那些歌女在报纸上露面的机会,一,是我褚孝信有福同享,二,是也希望参加的朋友,能帮我捧捧场面。免得被英国人笑我褚孝信冇朋友够资格去参加这种仪式,点样?有没有兴趣。”
这些阔少还没有什么反应,那几个当红歌伶却都已经激动起来,在丽池唱的再红,再有人一掷千金,平日也没有机会见报,更不用说出席什么郑重场合,哪里比的上周璇,来一次香港,全港轰动,所有夜总会歌女都要学唱几首周璇的歌,电影公司捧着现金登门求周璇帮忙拍部电影,周璇的临时住处都要在高档酒店开间大客房,录制的唱片轻轻松松就能在香港卖到榜首。
除了周璇本身名气够大之外,再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在周璇抵港之前,香港各大中文报纸,甚至一些英文报纸,都登了周璇要来香港的消息,又在报纸上登出周璇照片,在民众之中造成期待感。
现在有这个机会,就算成不了周璇,但是一旦报纸上登了照片,万一入了那些著名填词人,作曲人的法眼,帮忙原创写几首歌,说不定以后就不用再在舞厅卖唱,也能录唱片,拍电影,成为家喻户晓的明星。
陈茱蒂此时更是恨不得当众身体就软在褚孝信怀里,眼里柔润的要滴出水来,自己这位舅少团团长,捧自己真是不予余力,如果自己一朝成名,成为香港明星,说不定有机会嫁给褚孝信,陈茱蒂一边在褚孝信身上腻着,一边望向其他几个姐妹,眼睛里除了欢喜,也有掩藏不住的炫耀。
其他几个歌女,能在丽池混成红歌伶,岂是简单人物,听完褚孝信的话此时全都眼巴巴望向平日为自己捧场斗富的阔少,眉目含情,欲语还休。
其他几个歌伶的舅少团团长,此时脸上笑容不变,但是心中却都忍不住大骂褚孝信,揾到几个钱就忘乎自己!为了捧一个歌伶居然要搞什么慈善捐款?仲请了大报馆的记者和照相馆师傅帮忙拍照?自己也是堂堂舅少团团长,如果捧的歌伶日后也想学陈茱蒂一样,自己该怎么办?难道也拿钱出来烧?哪有捧歌伶捧到这个程度的?真把歌伶捧红,恐怕到时候对方拍拍翅膀也就从自己身边飞了出去。也就只有褚孝信这个扑街傻乎乎搞大场面。
“信少开口让我帮忙去捧场,我当然要去,后日上午,我带顾媚和舅少团的兄弟一定赶过去。”顾媚舅少团的团长方润安最先开口答应下来。
有第一个人开口,其他人就不好意思落了下风,反正也不需要自己花大钱,无非去捧个场面而已,于是也都纷纷开口点头。
褚孝信满意的环视一圈,颇有风月大亨的架势:“我成立的社团是慈善社团,成立当日要讲捐款嘅,我后日当然是要捐个十万几十万捧茱蒂,你们如果去的话,不好空着手,各个都要捐钱表表姿态,唔好让鬼佬笑我褚孝信交的朋友都是小气鬼,口袋里冇钱的话,现在对我讲一声,我帮你出,如果现在不出声,后日答应去捧场又不肯捐钱,别怪我褚孝信对章玉良那样,赏他杯茶水。有言在先,多了不限,最低一人捐两千港币,如果连两千港币都拿不出来,那就干脆称病不要过去,免得被英国人笑。有没有最近口袋里冇钱的?现在大家都是自己人,讲出来不丢人,我帮你出,有没有?”
在场的富家公子都是欢场厮混惯的人物,就算没有褚孝信那种天生败家仔光环加成,一晚花五万港币摆阔,但是每晚花个三两千买花篮打赏歌伶也都是寻常事,而且各个因为捧各自歌女都争强好胜的久了,褚孝信这番话在他们听来,就好像是利康赚了七十万港币之后,他褚孝信地位似乎就比自己这些人高了些?此时已经感觉自己能对大家居高临下摆大佬的气势?
东莞商会副会长方舒泉的二儿子,顾媚舅少团团长方润安皱皱眉:“信少,两千块,二十个花篮而已,我一晚打赏顾媚就百多个花篮啦,这点钱也用你开口借给我?赚了七十万就口气大很多呀,慈善社团捐款,见得多了,我话放在这里,后日顾媚捐一万,我另算。”
“安少豪爽,我当然知道,不是我揾的多就口气大,是我担心被鬼佬瞧不起,大家都是中国人,自己互相开玩笑无所谓,但是英国人面前,不能丢脸。”褚孝信对方润安咧嘴笑笑。
之前那些话都是宋天耀一句句教他,让他来丽池见这些歌女和阔少讲的,昨晚五万块大手笔镇住这些人,趁热打铁,今日他开口邀请,主打各大报馆和照相师出席,抱着捧陈茱蒂的心思,多少会钓些争风吃醋的白痴去圣约翰座堂捧场捐钱。
现在看到各个摩拳擦掌准备拿钱在乐施会成立仪式上捧自己心仪歌女的阔少,褚孝信心里叹口气,又让阿耀那扑街算中!
石塘咀新会酒楼,济源弘西药行的少东家聂伟胜刚走上二楼楼梯,就看到章玉良已经满面堆笑的迎了出来,亲自把自己迎进了包厢。
“阿良,无端端请我食饭?有事让人送消息给我就可以了,干嘛这么客气,我仲要多谢你,上次让祝兴商行帮忙多开了十箱盘尼西林给我的药行,要请客也是我请你。”聂伟胜进了包厢入座之后,对章玉良问道。
偌大包厢,只有他和章玉良两人。
章玉良搓了搓手,对聂伟胜抱歉的笑笑:“胜哥,五邑年轻一辈里,我最钟意与胜哥聊天,胜哥年纪比我大,又早早开始打理家族生意,经验世故都比我强很多,我有事需要人帮忙,第一个考虑的就是胜哥。”
聂伟胜家中最先是做芝麻加工,拥有一间芝麻加工厂,虽然谈不上巨富,但是一家也算衣食无忧,朝鲜战争爆发,走私禁运品的暴利让很多商人红了眼,纷纷转入走私生意,聂家就是其中之一,开了一间济源弘西药行,从章家的祝兴商行批发西药,然后倒卖去大陆。
聂家祖上就是榨芝麻油为业,聂伟胜没有读过书,十几岁开始就在父亲的加工厂帮忙榨油,开了西药行之后,虽然是少东家,但是西药行走私药品这些事全都是他自己在打理,父亲仍然做芝麻加工的生意,聂伟胜头脑一般,没有远见,对做生意也没有规划,不过好在走私生意也不需要高深头脑,只要手里有紧缺药物,甚至不需要自己贩运,会有其他商行和专职走私的人在聂家的药行里收货,做了这么久,虽然没有日进斗金,而且只是赚取差价,可是一年轻松入手二三十万港币仍然是有的,聂伟胜更多就像是坐在家里的西药行等着天上掉钱,他只负责数钱一样简单。
“有事直说就好啦?”聂伟胜听到章玉良的话,大大咧咧的笑道。
章玉良拎起茶壶,帮聂伟胜面前的茶盏里斟茶,嘴里说道:“是这样胜哥,我妻弟俊郎和大哥家的长子渭淋,两人合作搞了个药品公司,你也知,现在药品公司打响招牌,必须货仓里有足够多的抢手药品,哇,两个家伙真是有头脑,从日本想方设法低价搞来一批英国产的盘尼西林,这种好事,章家的祝兴商行当然想全部吃下去,可是你也知,我大哥二哥去了澳洲,在那边投资物业,现金带走了大半,欧洲海岸公司又在进货,现金周转不开,所以想请你吃下这批盘尼西林,等欧洲海岸公司最迟一个月,钱款回到账上,我在按照每箱加一百港币的价格,从你的西药行里收回来,这种事,找其他不太熟悉的人,他们两个又不放心,让我帮忙揾个可靠的人,我就想到了胜哥,胜哥一向急公好义,最讲义气的嘛。”
盘尼西林现在有多抢手,在香港做药品的自然全都知道,聂伟胜听到章玉良的这番话,心脏跳动都开始加速,脸上不动声色的问道:“这种事你信的过我,我义不容辞,我同祝兴商行合作这么久,当然冇问题,不知有多少盘尼西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