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栏坤,九龙避风塘疍家仔出身,所谓疍家仔,就是指常年生活在船上的渔民,七岁父母出海打渔,遭遇风浪,船翻人亡,鱼栏坤无家可归,吃百家饭长大,因为父母双亡,性格极度自卑,自卑到了极点就是凶戾,与人发生争斗,往往下手凶狠,对方或断手断脚,或昏迷不醒,后来在码头加入潮勇义,每每帮会与人发生冲突,他都挥舞一把鱼叉冲在最前,数年下来仍然没有落下伤残或者死亡,被潮勇义安排镇守西贡码头。
今天陈阿十带来丽池夜总会的三个人,身份全都是镇守各个码头的双花红棍,四个人本来是来听歌喝酒顺便聊聊最近各个码头的问题,只不过恰逢其会,再加上褚孝信说要让陈阿十保护好宋天耀,所以陈阿十为求稳妥,才安排了三个双花红棍中的两个跟过来保护宋天耀,并不是宋天耀想的那样,双花红棍不值钱。
开车赶到油麻地警署时,已经深夜十点多,宋天耀走下车,打量着夜幕中这栋位于位于加士居道街口的三层建筑,这栋警署,是九龙区服役最早的警署,此时警署外的街道上,不时有小贩挑着卖细蓉的扁担走过,也有穿着高叉旗袍,估计撩起裙摆的性感女人对着来往行人抛个媚眼,等待有咸湿佬光顾生意。
甚至也有顶不住瘾的老道瘾君子倚在警署一侧的边墙处,取出鸦片膏直接囫囵吞下去止瘾,而站在警署外值班的军装警员对这种事像是完全没有看到,色迷迷的与站街的女人们笑着调笑。
宋天耀迈步朝着警署大门走去,这名值班的军装警员抬起头打量了一下宋天耀,见宋天耀穿着光鲜,语气没敢太过放肆,但是仍然一副无精打采欠揍的德行说道:“什么事?知不知道这里什么地方?警察局,你以为你家啊?说进就进?”
“警官,侦缉队的颜雄,雄哥现在在吗?”宋天耀从西装口袋里取出三五香烟,递给对方一支,又帮对方点燃,这才笑眯眯的问道。
警察转过脸看看那辆福特车,又看看跟在不远处的两个明显是社团中人的壮汉,对宋天耀摆摆手:“二楼,侦缉队审讯室,雄哥正在里面爽。”
“多谢警官。”宋天耀迈步朝着里面走去,烂命驹手里把玩着两把匕首,就那么堂而皇之的跟着要走进去,警察皱皱眉,对烂命驹说道:“你懂不懂规矩?带着家伙进警局?想在里面长住?收起来,这警署可是有鬼佬的,让鬼佬见到你这个德行,总华探长都保不住你呀!”
宋天耀听到警员的抱怨,转过身,顿了一下,从西装里取出那没有花出去的两千块港币,本来想拿出两百,但是想想对方两个双花红棍的身份,直接数出了一千块,走过来,每人五百,放到了两人的手里:“两位兄弟麻烦就在这里等我,这些钱就当是两位的辛苦费。”
这两千块港币,宋天耀本来还说没人收就换成花篮打赏给陈茱蒂,结果没等换成花篮,双方就起了冲突,宋天耀也就顺势又装进了口袋,反正他说是要帮褚孝信换花篮,就算最后夜总会要查这件事,也只会算在褚孝信的账单上,而褚孝信这种公子哥,显然对这种欢场消费不会在意。
“先生,这有些不合规矩。”鱼栏坤不开口,烂命驹脸上挂着有些不好意思的笑容对宋天耀说道。
他们虽然是双花红棍,但是不代表双花红棍就和后世黑社会那样大富大贵,现在的社团,还保留着义气为先的传统,码头其他兄弟勉强填饱肚皮,身为他们的大佬却大鱼大肉,这种大佬用不了几天,手下就全部散去,只有同甘共苦,遇事当先,帮兄弟出头的大佬,才会有人跟,而这种人,往往都没什么钱。
不凑巧,面前的烂命驹和鱼栏坤都是这种义气当先的蠢人,挂着双花红棍的名头,活的比一般苦力稍好一些而已。
五百块,按照他们的身份,也要赚一个月可能才拿得到。
“规矩是人定的,我先进去。”宋天耀对两人笑笑,转身进了警署。
烂命驹看向鱼栏坤,鱼栏坤干脆的把钱收了起来,对烂命驹说道:“他愿意给,我就收,不过想让我感谢他?别做梦了。”
“你有一天出事,一定是因为这种臭性格。”烂命驹拍了一下鱼栏坤的肩膀,微笑着说道。
鱼栏坤从口袋里取出一包好彩,分给烂命驹一支:“我惊他呀?不过是那位褚家少爷的跟班来的。”
“人家做跟班,能让褚少爷调车送他,你做双花红棍,不整天要靠双脚走路?我倒蛮欣赏这个叫阿耀的,懂事,醒目,一双眼看起来清澈温和,但是实际上,却看不透他心中想乜鬼,十哥之前同我讲过,有这种眼神的人,叫做有城府,哪像你我,傻乎乎,心中想什么,恨不得全部都挂在脸上。”
第十五章 颜雄
宋天耀不知道外面的两个打手如何聊自己,他按照值班警察的指点,踩着楼梯上了警署二楼,二楼是各个侦缉队探长的办公室以及侦缉队大厅,一上二楼,听到楼梯响,大厅里正趴在桌子上打瞌睡的便衣差佬就抬起头,看向宋天耀:“你找边个呀?”
“颜雄,雄哥。”
“雄哥是吧?左转,审讯室,记得进房前先敲门。”一名差佬说完之后,就继续趴回了桌面打瞌睡。
宋天耀说了一声谢谢,走到了最里面的审讯房门外,此时隔着门,就能听到里面拳打脚踢的声音,和人被堵住嘴巴发出的呜呜声。
宋天耀敲了敲门,里面的声音随即安静下来,房门打开,一个年轻的便衣挡在门口,对宋天耀问道:“什么事?”
“我找雄哥,褚孝信褚少爷让我来见他。”宋天耀对便衣说道。
便衣扭头对里面说道:“雄哥,有个小子说褚孝信让他来见你。”
“褚孝信?哪位,在哪?”里面一个声音马上急切的说道,说着话,快步走到了门口,便衣让开身体,一个身高略矮的圆脸中年人,此时穿一件白色条纹汗衫,敞着领口的两个扣子,出现在门口。
这就是颜雄?看到颜雄的第一眼,宋天耀心中想的是该不会认错了重名的人吧。
面前的颜雄最少也要三十四五岁,现在是1951年,1951年颜雄都已经三十四五岁,还只是个比探员稍高一点儿的探目,最多只能算是个小组长,芝麻一样的官职,那怎么可能在十几年后再爬到高级探长的位置,要知道现在的香港警队,可没有按时退休这种说法,鬼佬要收钱,位置没有那么多,所以就只能加快速度更迭这些油水官职,四十五岁退休养老的探长并不稀奇。
“你是雄哥?”宋天耀对面前这个比自己矮了半头的中年人开口问道。
颜雄点点头,抹了一下额头上的汗水:“是我?信少有什么事?算了,先进来再说。”
说着话,颜雄把宋天耀领了进来,此时审讯房中央屋梁上吊着一个人,身上已经被打的遍体鳞伤,宋天耀扫了这个被吊着的人一眼,颜雄马上说道:“阿伟,把这个扑街扔下去,随便找几个老福的兄弟趁夜送他游水游水:指套上麻袋装入石头沉入海底。”
等叫阿伟的便衣招呼两个同伴进来把这个挨打的人带出去,只剩下颜雄和宋天耀之后,颜雄才对宋天耀问道:“兄弟怎么称呼?这么晚来警署?信少出了什么事?”
“鄙人宋天耀,是帮信少打理利亨商行的秘书,信少和张荣锦的干儿子在丽池花园夜总会因为歌女起了冲突,现在恐怕张荣锦的人正赶去丽池花园把信少带走,我问信少有没有警队的朋友能出面周旋,信少说了雄哥的名字,所以我来请帮忙想想办法。”宋天耀从西装口袋里取出香烟,一边说着,一边递给了颜雄一支。
颜雄听完宋天耀的这句话就是一愣,第一反应就是褚孝信与张荣锦的干儿子发生冲突找自己干什么?他老子是潮丰商会会长,在潮州人当中威望高,褚耀宗一开口,不要说张荣锦的干儿子,就算张荣锦,恐怕也无可奈何。
不过他脑袋转的很快,马上想到褚耀宗和张荣锦的对话不能发生在今晚,一个潮州帮商会会长与一个五邑帮华探长坐在一起解决这件事,那就等于潮州人在五邑人面前落了面子。
褚孝信想让自己出面周旋这件事?颜雄心中一阵跳动,他今年已经三十三岁,却仍然只是一个小小的探目,向上爬的野心他比谁都大,但是却没有合适的机会,颜雄是1941年香港保卫战之后加入的警队,那时候的警队还是日本人话事,等到1945年香港重光,日本战败离港,本来像他这种帮日本人做过事的警察是应该被清理掉的,但是还好他见机的快,得到英国人器重的探长姚木返港的消息之后,把自己在日占期间搜刮的钱财全部送给了姚木,傍上了这条大腿,保住了警察身份,而姚木果然很快就被任命为兼管新界区的九龙区华探长,成为了当时的警队华人第一人。
姚木对颜雄也算照顾,升任九龙华探长之后,把颜雄一个有着日占期间黑历史的警察硬生生调进了侦缉队,从便衣探员做起,49年,又帮颜雄升为探目。
颜雄满心以为自己只要靠住姚木,一定飞黄腾达,可是偏偏命运捉弄,1949年,姚木成为全香港第一个总华探长,统领整个香港便衣的刑事侦缉工作,颜雄把这几年辛苦积攒的十万港币拿出来,想要让姚木帮他活动一个警署高级警长的职务,姚木本来已经答应,可是收了钱没等帮他活动,就因为身体原因提前退休,由原九龙区探长刘福接任总华探长职务,九龙区探长,则被趁机向鬼佬行贿五十万的张荣锦接手,五十万,是五邑商会帮张荣锦付的,而张荣锦则趁机在自己辖区扩大五邑帮会的地盘。
颜雄得知这个消息时,恨不得一口鲜血吐出来,钱自然是不可能再去朝姚木要回来,不然姚木虽然退休,无法再帮自己出面升职,但是想要记恨自己,那可相当容易。
无奈之下,颜雄只好找了个小靠山,也就是此时的油麻地警署刑事侦缉队探长黎佑民,黎佑民是刘福的手下,与刘福一样,都是东莞人,东莞人虽然在香港无法与潮州人和五邑人相比,但是也自成一系,颜雄这种潮州人,自然不可能得到刘福和黎佑民的重视,所以这么多年下来,仍然是探目的身份,而比他还要早一年加入警队的吕乐,也经历日占期,一样拥有黑历史,却因为始终抱着潮州人自家的大腿,所以安安稳稳,如今已经是深水埗警署探目,深水埗警署刑事侦缉高级警长陈立认定的接班人,只等陈立退休,就安排吕乐接他刑事侦缉高级警长的位置,甚至都不用吕乐花太多冤枉钱,因为陈立就是潮州人,而吕乐跟陈立鞍前马后多年,接他的位置在所有潮州人看来,都天经地义,自然会有潮州富商帮忙准备好这份接班钱。
第十六章 深夜过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