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2 / 2)

邹云得了好,终于肯卖乖道:“师傅早去早回。”

“嗯,这个小园子死了人,想必一般人也忌讳,你在这里不会有人察觉,别乱跑,我会给你买点吃的回来。还有你这身衣服是怎么回事?做我雪剑门的弟子,要优容雅致、气度从容,你穿成这样太不讲究了。”

说着连映雪用眼睛扫了眼邹云上上下下,肩宽、腰宽、手长、腿长,虽才那么短短的一瞥,可那锋利的眼神简直要将人剥光了一样,令这个少年薄薄的脸皮“腾”的红了起来,他低下头去,清醒地想:

“这个妖女!难怪三个前辈都中了她的迷魂计!”

“你大概又在砌新词骂我罢,小心,不要被我听见。”连映雪淡淡话音随她的背影翩翩而去,邹云不由头皮一紧,老老实实地背起这心法手抄来。

不多时,连映雪就提着好几捆油纸包,并挽了个青布包袱回来了,她看邹云背心法还算老实,就解了细麻绳,将三个香煎肉包推在了他面前,接着又打开了一包绿云豆糕、玫瑰蝴蝶酥放在一旁,道:

“先吃包子,你看书看饿了,再拿这个当点心。”

邹云看了一眼,没有说话,连映雪又将那青布包袱推到他面前道:“这里几件衣裳几双鞋子,你换洗着穿,身量是正好的,你也不用试了。”

邹云再没礼数,也会感激,可是看连映雪却并不等他说谢,她最后从素云袖子里取出一个福寿荷包丢在桌上,磕着有哐当的响动,邹云解开明黄绦绳,看了眼荷包里头,金稞子、碎银子,满满当当的,不由吃惊道:

“师傅,你从棺材里出来身无分无,哪来的银两?”

“南宫府拿的,做西席难道不收些束脩?”

邹云看连映雪那副理直气壮的样子,再看这些金银尽是零碎的,不由问道:“你问过南宫公子了?还是自己拿的?”

“我问他要银子,他一定会双手奉上,为免了这虚礼,我就自己拿了。”

邹云不满地看着连映雪,道:“不问自取视为贼也,师傅你这样怎么为人师表?”

“我最烦别人满口仁义道德。”连映雪淡淡说完这句,就懒洋洋地撑着头,对着窗外竹影发起呆来,那样子好像若有所失。

邹云见她这样,又想到她嘴上说去买胭脂水粉,可回来尽是给他的东西,不免也有些感激,于是手上抓起香煎肉包啃了一大口,略带些关心地追问:“你是不是想谁了?难道是想白无恤了?听说你对他亦师亦友,难道师傅你对他也像对我这样好?”

连映雪没有看邹云一眼,轻声答:“更好。”

邹云听了,不免微微有些不平,不由多嘴道:

“你也不算白对他好,我离开雪剑门前,偷偷看见他对着你灵牌说话,什么‘直到永远地失去你,我才完整地得到你’,真是肉麻极了。”

邹云话未落地,连映雪的竹鞭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又握在了手上,冷漠道:

“你不好好吃东西,像长舌妇一样问东问西,不像个男儿郎!难道没人教过你食不言么?”

邹云猛听着这句,眼眶一红,尖酸道:“我爹娘都死了,还有谁肯教我?”

连映雪看他一眼,却不肯安慰他半句,反而愈加冷心冷面道:“没爹没娘的人不计其数,难道个个都像你这般委屈?你好歹有南宫府的人关照,我虽然讨厌你,但是受人之托也不会丢下你,你大可放心。”

邹云年纪虽小,但正是这么个年纪断不肯被女人看轻的,他吃了半个包子就没再吃了,埋头默诵起心法来。连映雪则在这间厢房里剪手踱步,默默丈量着步数,又四处翻拣查探,一瓶一画、一柜一床,全都细细敲打聆听,她轻轻叹一声:此间没有机关暗道,难道真的是猴子密室杀人?

她记得这几日坊间打听到,那个发现尸首的和尚叫慧明,这会没有别的线索,看来她得亲自去问一遭了。想着,连映雪就嘱咐邹云道:“我去和尚那问话,你累了就在园子里散心,可别乱走。”

邹云“嗯”一声,再不肯多理会罗嗦的连映雪,但还是抬头看了眼,看着她从廊上角门绕了过去,不见了身影,这才又埋头背书了。

作者有话要说:  写连映雪教导邹云,其实间接在写她和白无恤。我居然会这么高深的红楼“双影并线”技法,来人,拿块豆腐拍我!

☆、茶事静谧

寺中竹林初晴,浓翠欲滴,叶尖的露珠有微微的莹光,细小的蜘蛛开始编织晨网,整座风月寺带着不寻常的静,静得好像这本就是座既无修行和尚、也无虔诚香客的空寺一般,连映雪耐心极了,挨个佛堂找去,两边别院也寻了,竟真是半个人影也不曾见到。

但她忆起昨夜坐船,明明听见寺中传来的钟声沿着水波回荡,如今整寺空空,那敲钟的和尚又去了哪里?正在连映雪默思间,回音袅袅的晨钟穿透竹风而来,她不由微微一笑,施展身法,足上轻点竹竿,飞上了高处微微晃动的竹梢。

如一只素蝶的她循声望去,只见山寺后门蜿蜒一条依山小径,竹林如海,依稀可见一座斜角飞檐的小巧凉亭。这三下击钟渺渺荡荡,仿佛自朝霞云中来漱俗世尘心,钟声罢,只见小径上走下个青衣小和尚,连映雪总算在这风月寺见着个活人,略一提气,她的身影就像随风而飘的竹叶,几个起落,已从天而降地落在了那小和尚面前。

那小和尚抬头看眼作男子打扮的连映雪,不惊不慌,双手和十,略低头施了个礼,静静问道:“檀越从何处来?”

小和尚眉眼清秀,手上握沉香佛珠,身上僧衣精致洁净,对答举止也是从容不迫,眼神更是澄澈如一泓清泉,仿佛阅尽世间的贪嗔痴恨、生老病死,竟像是得道的高僧一般,不容人小觑。

“在下从南宫府来,不知贵宝刹与南宫府可有渊源?南宫公子极费心邀在下查清宝刹的一桩命案。”连映雪如实应答,小和尚点点头,用如乳燕清啼的稚声道:“南宫施主是本寺的贵客,公子想必与他交情匪浅,请净室奉茶。”

说着小和尚在前面引路,一路僧舍尚洁净无尘,连映雪问道:

“寺中仅小师傅一人洒扫拭尘?”

“原不止小僧一人,月前张阁老在本寺遭劫,官府捉了好些师叔伯去问话,虽然后来官府放了人,但之后本寺人心惶惶,渐渐都出门化缘去了,到如今,仅剩小僧一人。”小和尚说着寺中骤然变故,却温和如润玉。

“本寺主持也游方去了不成?”连映雪细问。

“主持半年前就离寺云游了,并不知寺中之事。”小和尚沿着回廊,略低下头引着路。

“原来如此,还未请教小沙弥法号?”连映雪明白了,这才问道。

“小僧慧明。”

连映雪微微诧异,原以为寺中僧侣如风雪飞鸟尽,没想到她要寻的慧明就是眼前这个小和尚,早听闻慧明是方丈的入室弟子,于佛法极有悟性,只是没料到还如此年幼就如此不俗。

此时慧明小沙弥已接引连映雪进了一处静室,临窗可望见那小小一方天,乌黑瓦檐上沁绿竹梢。

室中墙挂一幅高僧赤足盘腿坐于蒲团上冥想的画像,连映雪端详那画像良久,但见那高僧右足是六趾,想必是依真人所画,询问道:

“敢问慧明师傅,这画中高僧是?”

慧明正从木盆洗过素手,从黑漆竹制具列中,取出一应约二十余种茶器,布于席上,态度谨慎,连映雪这才意识到慧明口中“奉茶”二字,何等庄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