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璟一直以为自己会讨厌这种厌恶与轻视的,以往碰到这些,他面上虽没有表现出什么,其实心里一直会不舒服。可近几年的吃斋念佛,让他心如止水,他看着眼前这个面孔扭曲的女人,心生荒诞。
“……你的王位以后就是咱们恒儿的……陛下说了,你死,你的一切都是我们母子的……别挣扎了,挣扎也没用……”
“……你也不过就是个哑巴,一个哑巴活着也是浪费粮食……”
骆璟只是默默的看着,看着她癫狂如斯。
“……你自己喝了吧,别逼我下手,陛下说了,你不愿意喝,就让我亲手……”
骆璟白玉般却瘦得皮包骨头的手捏住酒杯,持起,饮下杯中酒。就像他平时偶尔饮酒那样,姿势如常,表情如常,眼神淡漠,却是直看着她。
萧氏画着浓重妆容的脸,突然被泪水浸湿,似哭似笑。她佝偻着腰,用手捂住自己的脸,却止不住那如磅礴而下的泪水。
“骆璟你不要怪我,我没办法,人都是自私的,我只是为了恒儿……你不死我儿就要死……我就这么一个儿子,我不能让他死……”
骆璟感觉有什么东西从嘴角流出来了,他张了张嘴……
好想说一句,你愚蠢……
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
故事就宛如一个最俗套的悲剧,上辈子的骆璟未出宫前的生活轨迹,与这辈子一模一样。
一个天生有着哑疾、木讷到近乎脸上无法产生任何表情的皇子,这样的皇子,是注定不受整个皇宫待见的。
连自己的父皇都嫌弃,还能指望别人不嫌弃自己吗?
幸好这也算是一层保护色,让他安稳的活到成年、娶妻、就藩。
不可能没有怨怼,只是怨怼对骆璟来说是一样极为沉重的东西,沉重到无法负荷。他不知若是怨恨产生,自己以后究竟会变成何等模样。他只能尽力的去忽视去无视,去屏蔽那些所有不好的一切。
他安安分分的老实出京,恭敬而谨慎的做到一个藩王该做到的一切。所求的不过是一份平静安宁和与世无争,只可惜他错估了人心。
上辈子晋王便是以藩王的身份起家造反,虽然是造的自己兄弟太子的反,直至最后登上了九五之尊的宝座,他不可能不明白藩王潜在的威胁。位置刚一坐稳,便开始着手收拾各路藩王,首当其冲的便是与他同胞帮他登上皇位的亲兄弟齐王。
那个时候,骆璟便知道完了。
果不其然,之后步步紧逼。晋帝不断利用各种借口收回藩王手中的各项权利,只留下世袭罔替的铁帽子亲王位,甚至限制藩王行为只允许其在自己府中活动,形同囚禁。
为了打消晋帝的戒心,又或是给自己子嗣留下一条后路,骆璟选择皈依佛门。他的皈依佛门并不是作假,除了没有剃度没有出家,常年吃斋念佛净室打坐,无欲无求与一个出家人别无二致。只是最后晋帝仍然没有放过他,一杯鸠酒结束了他短暂的生命。
上一世,骆璟享年三十有三。
……
骆璟微微的动了一下,轻启薄唇:“福——”
声音低哑而细小,极为干涩,不细心听根本听不见。
骆璟还是不习惯用嘴,伸出手,持起一旁矮几上的金铃,摇了摇。一阵悉悉索索的衣角磨蹭声响起,中间那扇隔开前后的门被打开了。
“殿下,您醒了?”
“醒了好,醒了好。殿下可要用些什么,可要用水?”
“水。”
齐姑姑和福顺两人对视了一眼,眼中都有着掩饰不住的激动。
“殿下真的会说话了啊……”齐姑姑又摸起来泪来,这次是喜极而泣。
昨日骆璟昏迷,醒来之后蹦了一句‘你愚蠢’,将齐姑姑和福顺吓了好大一跳。之后骆璟再不开口,两人也只当是听岔了,哪知今日给了这么大个惊喜。
这个声音并不好听,甚至是难听的,在两人耳里却宛如天籁之音。
“保,密。”
福顺和齐姑姑俱是点头。
都是在宫中混迹已久的,这两人能护着五皇子长这么大,连骆怀远都羡慕骆璟幼年在宫里并未吃什么苦头,靠得可不光是一个哑子的身份,还有这两个忠心耿耿且能力不差的奴才。
车队继续往前行着,命运的齿轮开始缓缓转动。
☆、第145章
从腊月二十三起,云王府便开始热闹起来。
上下各处洒扫除尘,宫人太监俱是有条不紊的忙碌着。云王府第一次大摆筵宴,工程比想象中更大。
严嫣并没有这种经验,只能与典膳所的管事姑姑商量着办。幸好这位叫做刘姑姑的早年在宫里尚食局呆过,一切只需要照本宣科,倒也不是太难。
二十九这日,云州各地的官员便络绎不绝赶来云王府,云王在承运殿设宴款待境内大小官员。热闹持续了整整一日,直到傍晚才各自散去。
今年云王并未接到京中召他回京的诏书,下面官员们也心知肚明这位不得上面那位待见,可再怎么不得待见,那也是自己等人顶头的,也没有人会不识趣的说点什么。倒是孙士敏劝慰了骆怀远几句,当时骆怀远表情很诡异。
旧的一年结束,新的一年开始。
随着时间的过去,云王府已经步入正轨,境内一切事务皆有相应官员负责。
几个重要的位置,骆怀远也将自己人安插了进去,明面上有孙士敏这个酸儒把着。此人虽有些不着五六,但本性不坏,也有些能力。你让他开拓不行,但让他照着既定的轨迹运转,却是没什么问题。尤其此人讲究忠孝仁义礼义廉耻,若有什么邪门歪道碰到他手里,一概不会轻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