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尔衮身边,除了满达海等几个有数的女真大将和蒙古亲王级别的贵族,其余的人,都被派了出去。
数万人的掩杀,必须有军将带队,各个旗各个甲喇一直到各个牛录,都要有自己的额真章京领兵。大清以武立国,以骑射为根,以军功为资本,旗主额真都是万众皆服的勇者,他们平时为官,战时为将,多尔衮一声令下,没人掉链子。
故而虽夔州军炮火凶猛,在这些尸山血海里滚出来的精锐战士来说,并没有什么可怕的。
富贵险中求的道理,放在大清国里,同样奏效。
“会不会急了一点?”满达海咕噜着一句,没有说出口,只敢在心里腹诽。
有些快啊,刚接战没有多久,就全军掩杀,以人海淹没,堪比决战的手法。当年在一片石,那等关键战役,先帝皇太极都没有敢这么干,得等到李自成与吴三桂打得两败俱伤的时候才出去捡桃子。大军交战,数万人生死,求的就是一个“稳”字当先,没有万全的把握就倾囊而出,等于在赌钱时第一把就把筹码全丢出去,输赢就这一把,赢了大胜,输了光棍。
瞅瞅面无表情盯着前方的多尔衮,满达海心头有些悬吊吊的感觉,这还是头一回产生这种感觉,不由得把握在手心里的刀柄,又紧了一紧。
面如坚石无风无浪的多尔衮,心里想些什么,其实并不难猜。
他没有办法了。
寄予厚望的乌真超哈营毫无建树,本想靠他们压制明军火器,掩护正面大军压上的意图,还没开始就被扼杀了。看看在战场上移动缓慢的炮营,在看看对面来去自如的明军炮营,两者高下立判。
平心而论,乌真超哈营已经很快了,放在以往,他们何曾以这等奔命般的速度移动过?每次大战,都是在重兵护卫下缓缓就位,在明军火炮打不到的地方慢慢扎根,仔细瞄准,一发发的用火焰般炙热的铁弹消磨明军的生命和斗志,很多时候,打得四五发,坚城即崩,坚阵即溃。
今天不过是遇上对手了而已。
既然炮轰不过对方,那就只能寄希望于速度了。用骑兵快速冲击,夺炮,是第一步。
如果夺不了,至少也要争取与明军混战在一处,让他的火器投鼠忌器,无法发挥,这是第二步。
只要前两步达到目的了,第三步就简单了,用最原始、最有效的近身肉搏、骑射厮杀,来吃掉这股明军吧。
清军人多,这就是优势啊,傻子才不用,就算明军敢战、能战,总不能以一当十吧,清军人多,硬吃掉。
况且能在女真战士面前说可以以一当十,王欢就不怕闪了舌头?
用人命堆!
多尔衮冷冷的面上,透着暴戾的光,就算丢几万条命在这里,只要能杀掉王欢,灭了这股明军,那他就敢断定,普天下再无能阻挡大清马蹄的军队和人。
这等气魄,正是满达海稍稍欠缺的,所以他有些想不通。
多尔衮张张嘴,吸入一口带着腥味的空气,满腹的戾气,呼之不去。
蹄声隆隆,杀声震天。
清军大阵如山崩、如雪泻、如地裂天塌,涌向白色的夔州大阵。
大地在颤抖,空气在悸动,挥舞的刀兵如狼似虎,身处其中,没有人不热血沸腾,脑袋里仿佛被强行填满了血液,什么都不用想,跟着前面的人嘶吼、冲击,火药味在每一个人的鼻孔中发散,汇合在空中,化为一头奔腾的无形巨兽。
巨兽的前方,就是夔州军。
李廷玉在疯狂的扯开嗓门吼叫着,嘈杂声中,却隔着几步远就无人能听到他在吼什么,白色的军阵里,长枪如林、长刀如海,面对着海啸一样压来的清军,身子都会被震得麻木。
这种麻木,如果换做南明军队,就是脚摊手软,连刀都握不稳的下场。
但夔州军并没有,每个人都站住了自己的位置,第一排盾手低着头,用肩膀顶着大盾,盾下部的尖底插入地面,弓步蹬地,咬着牙等着那可能夺去自己生命的撞击。
他们身后,五排长枪手枪尾抵地、枪刃朝前,从他们的肩膀上伸出去,枪手的双手都绑着布条,几乎与枪杆连为一体,因为大盾高度的关系,他们看不到前面冲击过来的清军,但这不重要。
再往后,三排刀盾手端着摧山弩,扣弦举弩,四十五度角朝天,等着发射的号令。
严明德和马威把所有的神威炮都转过来,朝向正面,猛烈的轰击冲锋的清兵。炮手身上都挂着刀,前面护卫的鸟铳手开始朝后面收缩,排成更为密集的队形。
炮营与步卒方阵的空隙里,两队白甲骑兵在李定国带领下从石岭关蜂拥而出,逐步提速,估算着距离,等待清军与步卒大阵接战的瞬间。
石岭关城楼上,王欢已经不见了身影。
铁弹横飞,在清军冲锋阵形中不断打出道道血路,每一发,都会带走几十上百条人命,留下一地血肉。但是,就像木浆划过水波,人海中的弹痕上一瞬出现,下一瞬就会消失,人潮像会自动痊愈的伤口,补上被打出的空档,恢复铺天盖地的原样。
“冲啊!他们的炮打不快,打一次就要等很久,都把脚丫子迈快些!再快些!”马光远顶在李国英的汉军屁股后头,像赶着猪仔上刑场的屠夫,不住的叫喊着:“谁杀一个明狗,就抬他的旗!杀一个官,就赐他半个前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