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相一惊,右手迅疾摸向腰间,待得看清来人后,有如释重负的松开握着腰间短刀的手,不满道:“说了多少次,进来要敲门,小李子你怎么老是学不会呢?”
被他唤作小李子的少年吐了吐舌头,把手指在门上敷衍般的敲了两下,嬉皮笑脸道:“陈档头,兄弟们都已经准备好了,我进来问一声,什么时候走?”
“什么档头档头的?跟谁学的?”陈相年纪与小李子相仿,却摆出一副上官模样,训斥道:“夔州军密探队中,以队长称上官,你小子忘了么?”
小李子见陈相有些发怒,连忙认错道:“不敢忘不敢忘,小的只是听说朝廷中锦衣卫都是这般称呼上官的,一时口快,就说了出来,下次不会了。”
陈相把包袱打了个结,背在背上斜撇一眼小李子道:“是不是蒋理教你说的?回头赏他几个大耳刮子,都降了夔州军,还不按我们的规矩来,不安心么?”
说罢,他大步推门而出,来到大车店的院子里,小李子不敢多言,急忙跟着他走了出去。
大车店的院子,偌大无比,堪比一个小广场,大大小小的车子停了一院,车上堆积如山的,都是一些草料之类的货物,被捆扎得很紧,上盖苫布。
二十几个精壮的汉子站在院内,皆是一身麻衣短装打扮,见陈相出来,一齐拱手叫道:“大队长!”
其中一个壮汉,身材高大,下颚处留着一缕短须,黄脸大耳,如果有曾英军中人在,一眼就能认出他来:此人正是大明四川锦衣卫千户,原本投靠曾英的蒋理。
曾英被王欢在钓鱼城下灭了之后,蒋理在乱军中逃了出去,躲在暗处左思右想,觉得王欢打的是大明夔州总兵的招牌,同样是大明朝廷官将,自己既然能跟曾英同样也能跟王欢,而且观王欢做派,比曾英大气许多,前途不可限量,干脆心一横,厚着脸皮第二天就找到夔州军驻地,向王欢献上了锦衣卫四川密探名单,求得招揽。
王欢觉得蒋理虽是曾英旧人,但手中密探网络已经成型,完全可以一用,于是提出,只要蒋理把全家迁入万寿城,往事即可不纠,还能让他在陈相的密探队中,担任一个副大队长,一切月奉薪酬,照曾英给的加上一倍。
蒋理想得倒是干脆,既然跟了王欢,就不再有二心,只要是为大明做事,给谁干不是干?于是很快的把家眷悉数送进了万寿城当了人质,安心为王欢做事,以家人为人质,也是常理,没有不妥之处。
不过匪气难消,蒋理对大队长、小队长的称谓很是不解,觉得不如往日档头的称呼体面,故而经常教手下这么叫他,小李子一时顺口,就这么称呼了陈相。
见到蒋理,陈相就瞪他一眼,蒋理心里发虚,对这位王欢的兄弟,蒋理是很发怵的,一看到陈相的脸和小李子躲躲闪闪的身形,他就明白怎么回事了。
不待陈相发话,他就先开口认错,还自请军法,弄得陈相反而没了脾气,只得说了几句,就此罢了。
接下来,陈相开始交代正题。
“我走后,成都城内一应事物,都交给蒋副大队长处理,全权行事。”陈相沉声道:“蒋队长,内应的事情,一定要尽心尽力,大人攻城时,能少费力气,你就是大功一件,千万不要丢了咱们密探队的脸面。”
蒋理收起刚才那副舔着脸的媚笑,肃容道:“大队长放心,城内已经是一团乱麻,咱们的布置又是谨密细致,兄弟们万众一心,都抱着为大人效死的决心,定然不会出错!”
陈相点头,认真的看向蒋理,至诚道:“蒋队长,我密探队都是生死与共的兄弟,你我可称手足,要是城内有变,事不可为,也不要强求,派人禀报大人后,再想办法。生命可贵,这是大人时常教导我的,我原样把话送给你,万望珍重!”
蒋理有些错愕,这种话,他还是会头一次听到,锦衣卫序列里,可从来没有上官给他教给这种话来,不是应该说:不惜一切代价去完成任务吗?哪怕死掉也得完成任务吗?否则就会累及家人吗?
陈相却觉得这话很正常,他跟王欢久了,对自己人仁慈无比的观念早已在心中生根发芽,他重重的拍了拍蒋理的肩,转身冲站在一众手下手一挥,叫道:“走!趁着天色还早,早点出发,汉中还远着呢!”
蒋理立在原地,心中五味杂全,他原本对王欢军中异于大明寻常军制的规矩有些窃笑,觉得都是土包子,此时此刻,方才觉悟到其中的温暖,一句简单的话,就让他感动莫名。
陈相坐上一辆驴车,小李子把长鞭一扬,挽了个漂亮的鞭花,半空里炸响一声,毛驴驯服,立刻缓缓拉起车子就朝打开的大门走去。
车队络绎不绝的从门内驶出,如寻常大车队一样,上了石板街道,蒋理带着留守的几个密探队小队长,送出了门外。
车队吱吱嘎嘎的压着石板而去,蒋理等人目送他们走远,然后左右观察一番,缩回门内,掩上了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