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理挑一挑眉毛,愿闻其详。
“你最好认命,现实中就是有我这样的人。我这样一种,一意孤行执迷不悟顽固不化不撞南墙不回头……宁肯死都不信纪陶死了的混蛋!认命罢。”
脸孔仍是冰的,热泪滚落下来,便烫得灼人。额角的汗珠子随着泪水一通逼出,簌簌滚落。
“纪陶……”
“你这王八蛋,不许你再提一句纪陶,纪陶没有你一半婆妈!大人不就是怕我留在这里给你添事?”唐糖顾不得擦泪擦汗,横下心道:“可以!横竖您今日也不怕脏了手,便领着唐糖我的尸体,一同上路好了。”
纪理心下暗舒口气,望着那张混着汗泪的脸,上头隐隐闪着光亮……他悄悄抬了抬手,然而因为离得太远,全然够不到,便又徒劳地轻轻放下。
唐糖并不知纪二是几时步出的屋门,心下一片了然:今番总算凛然大义同纪二摊了牌,也算是撕破脸了罢。这本就是迟早的事。
只可惜大理狱的差事亦黄了。也罢,山重水复,大不了另寻它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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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崔先生的话说:到底还是个孩子,病来得快,去得倒也快。
三日后,唐糖已然恢复了胃口。
为了鼓舞自己更好地活下去,唐糖一顿吃两碗饭,肉挑肥的吃,三块。
这三天没见纪理,裘宝旸倒是来过一回,他来告诉唐糖,大理狱那里的假已然请上了。
唐糖十分惊异,“只是那差事,纪二分明说替我辞了啊!”
裘宝旸大为不解:“不可能,郑狱史还托你那假堂哥给你带好来着,何况纪二怎会认得他?纪二难为你了没有?”
唐糖实言以告:“他要逼我去遂州,哼,被我以命相胁,把他吓退了!这两天我倒再没见他,说是已经走了。也许他太忙了不得工夫坏我的事?不过,此人虚虚实实,捉摸不定。”
唐糖不好意思说,听闻她出了汗的当夜,魂梦不安胡话满口,翻来复起睡得极不踏实,还是纪二亲自照料了她一整晚。撕破了脸皮的假夫妻,可以做到这份上?此人的居心之叵测,实在难料想。
“下次不要动不动就拿命出来了,这厮欠了多少人命,还在乎你一条命么?只要对他有利,他是绝对做的出来的。”
“诶,人命那事……宝二哥可能是有点误会。”
“纪陶的遗物如今何在?你还替纪二说话……他一定不是好鸟就是了!你要多加防范。”
唐糖觉得纪理再不是个东西,为纪鹤龄着想,终究是没将青瓷盒进出纪府的始末透底给裘宝旸听。
“嗯。”
“唐糖你看你都瘦了一大圈,既病了就安心养几天,再莫惦记其他。纪陶若是有知,见你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为他拼成这样,心里必定难过,他可不喜欢欠人情。”
唐糖想起纪二的冷嘲热讽,瞬时红了眼眶:“我们之间,没有欠不欠这一说。再说我都做什么了?我就是个笨蛋,这么几天就倒了,什么忙都帮不上。”
“你帮的上!我昨夜还听吴主簿同郑狱史商议,有意调你去少白将军府当个书吏,问郑狱史你做不做得来。”
“少白将军府?这是要将我调出去?”
“不是。那处原是个前朝的将军故居,现在确是设在大理寺衙门之外的一处暗查机构。大理寺许多绝密要案,皆是移在那处查办。你不知道罢?我们的纪大神探——一直是在那里做事的。”
唐糖百感交集:“……真的么!郑狱史怎么说?”
“全靠你平时做人讲究仔细,郑狱史自是将你大加夸赞一番。我请调少白将军府亦多时了,哼,裘寺卿只说,那也是你这种混事之辈去得的?半点口风不肯露,我还是王少卿说,调令不日就会下来,你我很快便可共事。纪陶莫怪,兄弟我总算可以照应得到唐糖了!”
唐糖比拳装模作样客套:“还靠裘大人多栽培。”
二人立在纪陶坟前击掌庆贺完罢,心头最大疙瘩仍是纪二。这人知道的事情又多又蹊跷,他们却不知从何入手反查。
“此人比鬼精上十倍。幸好他不在京城,待你复工,你我一切多加留意,早早将那厮安在你身后的尾巴除了才好。”
“也惟有这样。”
裘宝旸郑重叮咛:“唐糖,性命攸关,开不得半点玩笑,你一定多加小心纪二。”
唐糖点头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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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休五日之后,唐糖整装以待,天一黑,总算可出发去大理狱复工。
她躲在屋子里暗自排演,今日吴主簿大人就会来寻自己讲少白将军府的事情,她先当怎么诚惶诚恐不敢应受,而后再怎么欢喜接下……
想着纪陶最后经手的那些案子,许还放在少白将军府的某张案子上,竟是有些百感交集。
唐糖对镜描完眉毛一根半,有人推门进了屋。
她握笔镜中看,见着那人的脸,手一抖,画成了半道张飞眉。
“哼,大人果然没走么,这是就地高升,不去遂州了么?”
纪理立在门边望镜中,并未走近一步,半天不说话。
“大人想过来搬尸体,也该趁早才是,如今唐小姐我养好了病,花费您许多药钱饭钱肉钱,实在是不值当。”
纪理不曾动:“糖糖你过来。”
唐糖只道他欲挑衅自己,对了镜子冷笑着勾勾手:“大人你过来。”
纪理当真依了她,走过来立在她身后。唐糖倒稍稍有些怕:“你千万不要故伎重演!该说的我已然说得太明白,我宁肯死……”
“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