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小姐。”
“你好,哪位?”
“庄雯。我在你公司门口等你。”
“你?”成弈把“何必呢?”叁个字,极力吞回。刚送走黄闻嘉不过十分钟庄雯就打电话给她。
“可可,我临时有个急事要出去耽搁半小时,我没来得及回复信息的记得call给我。”在抽屉里挑了挑口红,beautifulstranger能显温柔。她抿了抿嘴巴,问可可行吗。可可说,完全ok的。
成弈老远就看注意到了庄雯标志性的红色高跟鞋底。内心狂躁,我为什么要穿一双600块钱的veja!
庄雯转身轻视,“想请成小姐喝一杯。”
“不用走远,公司楼下的咖啡很实在。”成弈跟在庄雯身后,把工牌取下。
“庄小姐打算在呆多久?”成弈进入电梯后按了键,只等着电梯门将两人封锁。她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又被害妄想症,或者是乱七八糟的婆婆妈妈剧看多了,再或者撕起逼来只会扇耳光扯头发的泰剧刷多了。
庄雯双肘抱环,挎着butlerbirkintouch,手上是daytona。她不在镜头前时所散发的自信,是将所有烟火气都抵御在外的。
成弈盯着庄雯身上的华服布局,想到自己高中时候受那几年的青春文学影响,就一直期待以后交往的男友能穿上muji的棉麻衬衫。有次她和黄闻嘉逛商场,成弈拉着他进muji看衬衫,小圆领,有木质扣子,他上半身精壮,穿不出伤痛文学里男主自找愁更愁的忧郁感,但是成弈就觉得好看,干净又明朗,不需要额外情绪的牵强。可黄闻嘉说不好,他说棉麻洗了会缩水,楼下优衣库随便买一件也划算,和你aa没啥区别。她愣了愣,哦,你真好实在一人,那干嘛送我包包啊。黄闻嘉说,一开始就搞错了。成弈问他,哪里搞错了。他说,这里搞错了,拉着她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成弈揶揄点点头,耐得住普皮的寂寞。他接连念道,想留不能留才最寂寞。成弈笑得粲然,黄闻嘉说其实你买得都穿,没太大讲究的。
她以为庄雯不屑于回答,没想到电梯里响起她干脆利落的主播声音,跟背道琼斯指数一般,“办完事就走。”
“哦,那可惜了。西城挺多玩的,下次时间充足的话得好好玩玩。”成弈看着从镜中看着眼前的庄雯,冷白的灯光打在她的脸上,连温柔的裸色唇膏都轻的无情。她实际上有那么点点为黄闻嘉抱不公的,又觉得他们夫妻一场都是自作自受。
庄雯对着镜中的成弈微笑的官方,“假如我们后期还有进一步的合作,一定再来,到时候还请cass屈身做一次主导。”
“要是咱们还有长远的合作,是我应该来香港拜访你。”毕竟gush没有废物,她盯着自己的鞋头小声哔哔。
电梯门开了,成弈等庄雯先出,红色的鞋底是一路碾压过来的血路,以前的,稍后要走的。
“想喝什么?”成弈朝侧门的咖啡厅示意了一下,“他们家的豆子还不错。”
庄雯直径朝那边去,“我苏打水就行。”
成弈搁着一杯苏打放庄雯面前,“虽然刚雨停,但天还是很闷热,加了少冰。咱们从哪里说起?”成弈坐下便打开了笔记本,手机锁上放一边。
她觉得自己像是神经病,面对陌生人无时无刻都在录音。
庄雯手指轻易将屏幕推倒,“你知道的,我不是来找你谈工作。”
“我们除了工作之外,还能聊什么?”成弈不客气的将笔记本盖上,左手覆在logo上,“聊什么?”她反复着,就差那么多一点点,她像是一瓶冰镇的气泡水,释放冷气之前,瓶盖被“砰”的一声直接冲向天际。
“林甜,怎么样?”庄雯从包里取出一只手表盒推在成弈面前。
“我猜,里面可不止有一只手表,对吗?”成弈正襟危坐,“你既然这样问我,我只能说我和她真不熟。”
“成小姐,你得说实话才行。就算黄闻嘉每天派人跟着你,也难保不会出问题。”庄雯不确定成弈是吃哪一套的,两次打交道,都是做足了浅水之交的面子工程。可以让自己不舒服的地方太多,但当下只能揪出一点,年轻女孩有黄闻嘉撑腰,说话太呛的确有资本,
“你真说到重点上来了,我和他,到底什么关系呢?”成弈自己抿了一口冰美式,语调又苦有酸,“好像没什么正经词能定义我和他的关系?所以,我今天下班被车撞死,他要是有情能送个花圈来,挽联上也留不下个什么名堂,那也算他大发慈悲。你又不是不知道,他这人对不切害自己利益的事情,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庄雯从她话里明话,笑着讲,“你怎么随随便便拿自己的生死开玩笑呢?这样转移话题的,不见怪。”
“庄小姐,我想到了抓老鬼的游戏,拿生命做筹码的人死得早也推脱嫌疑的早,不拿生命力证自己清白的人,结局难以预料。”成弈想到张涵予在车上绝美一泪的画面,“当了母亲的人心都很软,你又不是不讲道理的人,我先咒咒自己,说不定你就偃旗息鼓了呢?但我知道,你不是心软的人。”
“我连陪我女儿玩游戏的兴趣都没有,更别说陪你玩捉老鬼的游戏了。”
“那庄小姐就得反省反省,为什么要放弃陪女儿的时间,跑来找一个什么都不会说的年轻人咯。”
“成小姐的确很健谈。”庄雯双手环抱,上身退回在靠椅上,“不过成小姐,林甜放在你这里的东西,物归原主,很难吗?”
“庄小姐你别误会,我这人说话就是这样。还记得咱们上一次见面的时候吗?我好像很失礼,说了自己只选自己钟意的东西以至于给了你不太好的印象。但是呢庄小姐,有个问题你本末倒置了,落在我手里的东西,就是我的。你应该很清楚,这个东西要是落在黄闻嘉手里,也就是他的了。我很真诚地告诉你,这点贿赂证据,无论我怎么琢磨,在你的职业生涯中都无伤大雅,毕竟你有梁先生。”成弈咬着吸管喝了一大口冰美式,酸酸的后调有点涩自己的味觉,“你得对自己有点信心,他给不给廉政公署,就要看你们夫妻前缘情分是否到位。”
她说完自身拿起笔记本就转身,心脏却如十字路口的红灯在闪烁,绿灯放行不一定见得是好事情。
“等等。”庄雯也提着包站了起来,她叫住了成弈,“托你的真诚,我得离开了。”
成弈转身对着她笑了笑,“不客气的,庄小姐。再不赶飞机,指望不上又下雨了。”
好大一张网,越结越大,想逃的话,只能求又一场暴雨,能穿过青石瓦横过发着腐味木调的屋檐,将无意落在网上的生灵,都一并拯救,也好像是自救,包括她自己。成弈还祈祷,人生如戏,全靠演技。女人信不过女人。
*
“你想好等下说什么吗?”成弈问坐在副驾驶上的张曼,自己正打着转弯灯。
张曼看了看后视镜,“能说什么?这又不是拜菩萨还能还愿的事情。死去的人带不走活着的人的愿望。想想还是可惜了,她的住房手续当时还是我办理的。”
“我想停一下,换你来开行不行?”成弈一直在等机会路边临时停靠。
张曼抓着她车里小兔子的耳朵,“没事儿,我来吧,你缓一缓。”
她俩换了座位后,张曼问她:“谭凯文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我哪清楚啊,我也是看群里才知道他进去的事情。”成弈调了调座椅,人倾趟在上面,侧着脑袋看张曼四分之一的脸。
“成弈啊,我是想问会波及到你爸爸吗?群里有人说你爸和他有生意上的往来。”张曼贴心地转过头来,让成弈看全她的贴心。她说了也是白说,现在这小姑娘就算是闯红灯也会有人护着。
成弈收回自己视线,朝枕垫上挤了挤,又觉得腰上酸胀的难受,直接闭上眼睛,“他靠着搞环保,自己做了龙头老大,他要是进去了,我爸就失去了一个大客户。谁中了新标,我爸再拉着老脸贴上去呗。”人心中要是藏了太多秘密,真的很难受。车窗落下,铺盖而来的是夏季最陈旧的记忆,闷,燥,沉。她伸手想要去抓烟,手指还没触碰在中控台上,又缩回了,眼睛里的露珠近乎狂飙,颤颤地自言自语,“你说他都那么大年纪了,眼睛是真的不好使吗?这事儿过了退休得了。”
张曼忙送了几张纸过来,“你别说泄气话,赶紧把眼泪擦了。”
“我很抱歉,这几天发生的事情,我觉得太难受了,对不起。”成弈声音越来越弱,人靠着车窗看后视镜里伏动的车流。收起车窗,中指撑着太阳穴红眼望着张曼。她为什么要抱歉?因为她差点随意就找了一个倾诉对象,把一切的她认为的悲伤脱口而出。她粗鲁地用纸巾扫过自己脸上的眼泪,再等等再等等。
张曼又递过来纸,“别想了。真难受就抽一支吧,我包里有烈的。”
她咬唇摇摇头,声音里还带着洗涤过自己灵魂的味道,“不用了,有戒的,但没成功。”说完又开始笑了,人生的乐趣是不是,给自己立满满的g,回头清点list的时候,遗憾凑巧书写了圆满。成弈回靠在椅子上问张曼,“你工作还习惯吗?”
“挺好的。”张曼满意地点点头,“问一个私人的问题可以吗?”
“问吧,我看能不能回答。”成弈看着张曼缩着脑子的样子,大概猜到问题就八卦云云。
“李总、黄总、孙总是什么关系啊?”她吐了吐舌头,又长长地眨了一下眼睛。
“李总和黄总,是大学本科同学,工作上是gp和lp的关系;黄总和孙总呢,是穿裤衩长大的兄弟。你是磕到了什么吗,怎么突然问这个?”成弈双手止不住开始浪起巴巴掌。
“李总和黄总太好磕了,好吗?”张曼快从椅子上跳起来了,一副我的cp都是真的傲娇样,“每次黄总走在前,李总落点点距离在后,一个侧着说话一个贴着耳朵认真听,都穿着西装又都迈着一样的步子,简直了,绿吉吉的小说在我脑子里都过了一万遍。”
“这有什么好嗑的?有糖吗?没糖就别说了。”
“有,怎么会没有!”
......
停车场的路灯打在白玫瑰上,跟被时间驱走纯真的白一样,变成不变带着唏嘘的鹅黄。成弈又开始自言自语,“你代表酒店还好说,我作为曾经的好朋友,这么多年不联系了,说什么好?”
“节哀顺变,就这个四个字啊。”张曼帮成弈别上袖挽,自己接过白玫瑰,等成弈别上。
她们浸笼罩在沉昏的光里,影子被垂直踩在脚下,成团的飞蛾和小虫在光晕里你推我桑又彬彬谦让。成弈看着在光的怀抱里下,变得有形状的尘埃缓慢无去向地漂浮,其实本就飘浮很远很远,但是在此刻都长成了一个样子,所以飘不去月球,只能跟着视线下坠,落进脚下的影子里。
“林叔叔,节哀顺变。”
成弈递着白色的信封包给眼前近五十的鳏孤人,他连着信封抓着成弈的手不放。成弈心跟着被揪紧得如绞死一般地可怕,她眨着眼看着无欲无求的眼睛,很快她想要逃开的欲望,支撑着自己拼命地落下眼泪。像小时候和林甜一起学国画时,无意中落在纸上的一滴墨汁一样,眼泪完好无损的落在男人的大拇指指甲盖上,有一点点灼热的感觉,又很快带着神秘的黑色散向周边。
“谢谢你还能来,谢谢。”
成弈终于从那双和自己没有亲缘关系的双手里挣脱。无知者无畏,无欲者无求,无法者无天,无敏者无求。
成弈看着灵堂中央挂着的白色遗像,她从来不否认林甜的美,从孩童时代的无需雕琢到中学时期艳气展露,再是成年后泯为众人的可惜。她半蹲着往火盆里丢纸钱,等张曼起身后,她望着烧在自己眼中的烈火,这团带着祈祷和祝福的火,烧出一场解脱和快活,“慢慢走吧。”
成弈起身,朝门口走。扶着门框看这里的夏夜,没有风,只有一轮弯弯残月。明天是一个让人抓狂的艳阳天,可是明天到底会是什么样子是呢?讲不好又落雨。
成弈回头看着整个灵堂,她想打去年黄艾嘉口嗨开的玩笑,停在二十六岁的林甜这里,就好。
她和张曼朝着停车场走时,李昊问她,人呢?又急又粗鲁的气息。
“我在殡仪馆。”她这会儿正点着烟,刚吐出一个微妙的圈。
“你呆在原地,我来接你。”李昊匆匆掐断电话前,直奔主题,“周书记要见你。”
成弈等他百无聊赖,划开手机看自己和黄闻嘉的对话框,他落地后给自己报了声平安也就没有下文。划来划去,也就两页而已。想自己拥有仙女棒,这样就能把以前的聊天趁着有空的时候都复习一遍。对了,她好像是有那么一个脑残的小号,记录着当年两人的过往。
“怎么了?”成弈上车后,扣上安全带问李昊。
李昊掌着方向盘问她,“吃饭了吗?只是请你简单吃个饭。”
“你以为我信哦?”成弈示意他在旁边停一下,降下车窗把刚才的袖挽和小白花一并扔进了垃圾桶,“被他爸请吃饭,我面子真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