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七巧一边接了清荷递过来的水让她漱口,一边回道:“有个产妇,得了麻疹,大郎让我出去走了一趟,我倒是回来了有一个多时辰了,大郎那边还没回来,只怕是要到掌灯时候了,我跟他说了今儿是中秋,让他和爹他们早点回来,就是不知道他听没听进去。”
杜太太只摇了摇头,脸上闪过微微的感叹道:“他们三个都是一个性子的人,凡是外头有事情,就能丢下一家老小,整日就在外头过活。今年是你进门的第一个中秋,大郎说什么也是要回来陪你一起才像话。”
里头两人正闲聊着,外面王妈妈进来道:“未时的时候恭王府的叶妈妈奉了王妃的吩咐,过来送了月饼,原本是要见见大少奶奶的,听说大少奶奶不在,便先走了,太太那时候正巧在歇中觉,所以奴婢就没来禀报,东西都在如意居的偏厅放着呢。”
恭王府每年也都会在杏花楼订上很多月饼,等过节的时候送给京城的各家亲朋好友,刘七巧刚过门就逢了中秋,前两天才备了礼品归宁,倒是忘了今儿的事情。刘七巧听王妈妈说了起来,才拍了拍脑门道:“糟糕,我把这事儿给忘记的一干二净了,这下我娘又要数落我没礼数了。”
杜太太只笑着道:“放心好了,这中秋送月饼的亲戚名单,我早半个月前就已经定下来了,昨儿府上分发月饼的时候,外头的管事就已经挨家挨户的送了,恭王府那边自然是没有落下的。”
这还真是不当家不操这份心呢,刘七巧心里哪能想到这些芝麻大小的事情。虽然这几天跟在二太太后面着实也是学到了不少东西,但这府上细碎的东西毕竟很多,她一时半活儿的,还是有遗漏的地方。
“还是媳妇自己没上心,幸好下人们没忘了,不然的话说出去可就怠慢了。”刘七巧想了想,没做好的事情还是老老实实的认错比较好。
杜太太是个宽宏大量的人,见刘七巧低头认错,也只伸手摸了摸她得脑袋道:“你瞧瞧这孩子,有时候跟个大人似的,这会儿又是一个小姑娘模样,到底年纪小,还是个孩子呢!”
王妈妈见了,也上前劝了几句道:“可不是,大少奶奶如今才十五,你能当她多大呢?太太也是十六岁上头才嫁到杜家来的,那时候老太太还管事,哪里用的着太太管家事的,大少奶奶如今这几天下来,奴婢瞧着便觉得大少奶奶是个能干的。”
没过多久,便到了掌灯十分,老太太那边也派了人来请。虽说杜若和两位老爷还没回来,可今儿是中秋,又请了姜姨奶奶他们一家,作为主人家也不应该迟到的。
刘七巧扶着杜太太出了如意居,又转身吩咐跟在身边的绿柳道:“你先回百草院,让小丫鬟们备好了热水,然后去大门口候着,只等大少爷回来,就让他先回去沐浴更衣,然后再过去敷衍,席上有几个孩子呢,小心别沾了外面的病气过来。”
杜太太只也忙吩咐白芷道:“你也按大少奶奶的吩咐,在如意居备好水,让老爷务必洗过了再来。”
两人到听香水榭的时候,二太太那边人都已经到齐了。按照规矩姨娘是不准上桌的,这些年的中秋,从来都是蘼芜居私下开席的,杜二太太也没有要姨娘们服侍的习惯。她原先不是没有过这样的心思,可后来想想,那几个俏生生的姨娘人前人后的走动,岂不是越发衬得自己样貌不如人了。
听香水榭被屏风一隔为二,左边的桌子上坐着杜老太太、姜姨奶奶、姜梓丞和杜二老爷的两个庶子,右边则是女眷的席面。杜二太太带着三个闺女、赵氏带着嫡子庶女,已经在那边落座,见杜太太来了都起来福了福身子。杜太太在杜二太太的左手边坐了,见沈氏隔着一个位子坐在自己的左手侧,便只招呼沈氏道:“沈夫人这边坐吧,下面的都是小辈了。”
沈氏也是书香门第出生,家里两个兄弟也有官职在身,无奈都放得远,大家各过各的,一个老娘跟着大哥走了,如今弄的她一个人在京城也算是孤苦伶仃的。现如今唯一的儿子也病了许久,沈氏作为亲娘,早已经绝了要让他考科举出仕的念头,只希望他能平平安安的多活几年。
沈氏起身谢过了一回,倒也就近坐了,只有些歉然的开口道:“老太太可怜我们孤儿寡母的,大节下的一家也只三个人,才让我们过来跟着一起热闹热闹,太太这么款待,我到时不好意思了。”
杜太太只笑着道:“老太太和姨太太是亲姐妹,论理我们也能算是姐妹家的,自家姐妹就不用这么客气了。”
虽然是客套话,但是杜太太说的时候,神情语气都是一等一的认真,到是让沈氏狠狠的感动了一番。杜二太太因为姜梓歆的事情,心里一直不怎么待见姜姨奶奶一家,方才她们过来,也就是场面上的见了见礼数。沈氏也知道姜梓歆截了杜茵的夫婿,二太太每次见姜姨奶奶也带着几分不屑,对着她越发是不肯用正眼瞧她的,可这事情上头,毕竟姜家人落了下成,所以她见了杜二太太,难免还有几分心虚的。
说话间便有丫鬟来回话,说是两位老爷和大少爷都回来了。杜太太脸上便露出满满的笑意来,又瞧了一眼坐在她对面的赵氏,只关切道:“只是辛苦了蘅哥儿,这大过节的又跑出去了。”
赵氏自从为杜蘅又生了一个儿子之后,两人的感情多少也有些升温。这种包办婚姻之下的夫妻,感情能满满加深是最好不过的事情了。赵氏如今带着三个孩子,也不像以前一样拘着杜蘅,两人反而比先前更好了。
“昨儿他才说,今儿一早就要走,又吃不到今年的团圆饭了,去年在路上耽搁了就没赶得回来,今年就差一天,还是等不及。”赵氏虽这么说,脸上倒也没有多少埋怨,大抵是昨晚已经温存过了,且她也知道生意上的事情,是没法耽搁的,这次办得又是皇差,若是不及早将药材进回来,难不成让宝善堂断货吗?
杜老太太问说他们都回来了,便让厨房准备走菜了。这时候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一轮圆月从东边的荷花池上升起来,倒影在水中,衬得整个荷花池都一片清亮。
杜老太太想起去年的中秋,原本也是打算赏月的,可结果杜若一病,最后大家伙连饭都没吃的痛快。
“今年的月亮,我看着怎么倒是比往年越发圆了,你瞧瞧是不是?”杜老太太指着外头的月亮,对姜姨奶奶道。
姜姨奶奶顺着杜老太太指着的方向看了一眼,只眯了眯眸子,也带着几分感叹道:“去年中秋还是在船上过的,也是瞧着明晃晃的一轮月亮,也没关顾圆不圆的,就就想着,回到了京城,才算是到家了。”
这一句话说的杜老太太也感叹了几分,瞧着姜姨奶奶的眼神里就多了一份心疼,只宽慰她道:“你是福薄了点,不过有丞哥儿在,将来也是能享后福的。”
姜梓丞方才进来,与杜茵擦肩而过,只觉得才两日没见,那人就清减了不少心里也带着淡淡的忧伤,虽然入了席,魂却还没回来。这会儿听见杜老太太冷不丁的提起自己来,只愣了片刻,才朝着杜老太太那边微微笑了笑,又拱手行了礼数。
杜老太太这会儿才又仔细的瞧清楚了姜梓丞,只觉得去年来时候芝兰玉树一样的人物,怎么就病成了这副样子,连那双好看的桃花眼,都病得凹陷了下去。
外头的丫鬟们循序的开始上菜了,杜老爷、杜二老爷和杜若三人,也都从外面进来了。
杜老太太见人都到齐了,也收了收方才的心思,只开口道:“人都到齐了,就开席吧,今儿难得,姜家姨奶奶跟我们一起过中秋,自从二十年前南迁之后,多少亲戚都没从南边回来,杜家如今在京城也没几家走得近的亲戚了,逢年过节的,更是要多亲近亲近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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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年前鞑子进犯,京城权贵大举南迁之后,年纪大的一批多半都挂在了江南,回北方来的大多只有灵位了。像杜老太太这一批算是壮年了,可上面去了父母,兄弟姐妹之间的联系,也不比以往密切了。如今又是十几年过去,各家又有了各家的儿女,自己的年纪也大了,让儿女们当家做主之后,亲戚们之间的走动就更少了。
“老太太说的对,亲戚间是要多亲近亲近才好。”杜老爷上了席,便打开了话匣子,杜二老爷的两个庶子连忙起身向几位行礼,姜梓丞也跟着站了起来,向两位老爷和杜若行礼。
杜老爷瞧了他一眼,见他虽然表面看着平静,可是不自觉中却还是眉峰紧锁,脸上的神色也透着几分郁结,便开口问道:“姜家侄儿的身子好些了吗?平时有空大可以到院子里走动走动,不要老是窝在家里。”
姜梓丞只拱了拱手,彬彬有礼的回道:“多谢大表舅关心,二表舅妙手回春,晚辈如今已觉得好多了。”
杜老爷点了点头,意味深长道:“你二表舅怎么说也是当今国手,大雍的太医院院判,他的本事不止如此,应当更好一些才是。”
姜梓丞略略皱了皱眉头,却也只谦逊的低下头道:“是晚辈没好生养,倒不是二表舅的关系。”
杜二老爷见姜梓丞谈吐得益,礼数俱全,由又心动了几分,便笑着道:“一会儿吃完了酒,去我的书房坐坐,我再替你诊一诊脉,没准儿吃完这最后一贴药,病也就好了。”
姜梓丞脸上的神色却越发凝重了起来,但还是很礼貌的点头应了。一时间宴席开了,左右两桌都吃了起来,杜老太太也没问杜老爷外头的事情,省的心烦,便只让两个小孙子各自作了一首和月亮有关的诗歌出来。又笑着朝屏风后头道:“姑娘倒是不必作诗了,只都自己吟一首平常自己喜欢的,让我们听听罢了,二丫头,就从你先开始吧。”
杜苡是三姐妹中学问最好的,让她带头最合适不过。大雍对待女子教养方面,也不是非常严苛,平常人家的姑娘,能认字、能背出《女四书》、能知道几个典故,吟诵几首古诗,便已是不错的了。
杜苡看了眼天上的月色,凝神想了片刻,才开口道:“古往今来咏月的诗不计其数,我却独独喜欢曹子建《怨歌行》里面的那一句:明月照高楼,流光正徘徊,虽然从全首看起来是悲了一点,但只单独这两句,倒是不少朱门绮户人家的写照。”
杜若一边听,一边赞许的点了点头,这时候月亮正高悬在天际,将整个听香水榭拢在了流水一样的月光下。杜老爷和杜二老爷都赞许了几声。那边杜老太太也道:“光听这一句,已是觉得美不胜收了,二丫头说得好,大丫头,轮到你说说看?”
杜茵的学问虽然只是一般般,但几句诗还是难不倒她的,可如今姜梓丞还在席上,她究竟要选哪一首诗,才能让姜梓丞得到一些共鸣呢?杜茵拧这帕子想了又想,才从席上站起身来,望着天空一轮皎皎明月,轻声念了起来:“明月何皎皎,照我罗床帏。忧愁不能寐,揽衣起徘徊。客行虽云乐,不如早旋归。出户独彷徨,愁思当告谁!引领还入房,泪下沾裳衣。”
刘七巧听杜茵念完这一首诗,整个人都觉得不好了,虽然这首诗的主旨是将游子客居异乡,望月思乡的,可是这字里行间的形容,怎么看思的都不是乡,而是藏在她心里的那个人。
杜茵念完,脸上的神色却是平淡无奇的,只继续道:“我才疏学浅,记不得几首古诗,只这一首平时在书上瞧见过,便记了下来。”
这会儿杜二老爷的脸上已是闪过一丝叹息了,女大不中留大约就是杜茵如今的情况了。他抬起头,正好瞧见坐在自己对面的姜梓丞,正神情木然的端着手中的酒杯,不知道是要饮还是要放。杜二老爷清了清嗓子道:“茵丫头这一首也不错,不过未免平铺直叙了一些。”
刘七巧听杜二老爷这么说,也松了一口气,杜二老爷到底是疼杜茵的,即使这样,也不忍心多说她一句,看来他对姜家少爷也确实是满意的。
杜茵见杜二老爷没有生气,也只低下头,脸上神色淡淡的坐了下来。
杜二老爷点评完了,一时气氛就有些沉闷了。杜芊便只笑着道:“老太太还没听我的呢,我平常功课也是不好的,这咏月的诗还真想不起几首来,倒是姨娘小时候教过我一首她们家乡的民谣,不如我念了给大家听听。”杜芊只说着,便深吸一口,饶有介事的念了起来:“小时不识月,呼作白玉盘。又疑瑶台镜,飞在青云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