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氏见了杜若,脸上也只带着笑,又见他弱不禁风的模样,急忙伸手去扶道:“哥快别行礼了,这身子才好些呢,怎么就出来吹风了。”正说着,已有丫鬟上前,替杜若解开了外面披着的披风,这下子整个人体骨架撑起来的衣裳越发让两位守寡的老人心寒了起来。
“快坐快坐,这身子才好呢,怎么就这么站着。”姜姨奶奶拉着杜若的手牵他入座,这才一摸上杜若的手背,顿时觉得青筋突起,筋骨分明。姜姨奶奶心里直叹可惜,好好的一个哥儿,怎么就瘦成了这样。
沈氏也觉得心疼,想起自己男人病逝前,也曾瘦的这样皮包骨头的,便越发难受了起来。其实她们是没见过以前的杜若,杜若本来就是这样瘦弱的模样,他胃不好,但凡好一些的东西,吃了反而不受用,所以杜老太太也从不强迫他吃那些东西,便是处处都注意养着,也养不出几两肉。再说年后才刚刚病过一场,这肉还没养回来,这回有病了一回,怎么让人看着不心疼呢。
“你们不用担心他了,他从小就这个样,原想着是未必能养活的,如今虽然七灾八难的,倒也这么大了。”杜老太太将两人这样担心杜若,也劝了一句。
那边姜姨奶奶只喊了她的一双孙子孙女上前道:“方才那几位妹妹,你们都见过了,这是大哥哥,你们也来见见吧。”
姜家毕竟是书香门第的人家,家教甚严,礼数上也很周全,从两人待人接物和举止风流之中便能看出一二来。那姜家公子脸上神色淡淡,嘴角却噙着浅浅的笑意,眉眼里没有半点忸怩之态,行动间处处坦然,让杜若也微微称道。
再瞧那姜家的姑娘,模样是生的极好的。杜家这三朵花,因为母亲的基因问题,除了杜茵长相上平平之外,杜芊和杜苡也都是纤弱的小美人。但杜茵虽然长的不是最好看的,却也因为她出身正室,气派上就比杜芊和杜苡胜了一筹。眼前的姜家姑娘,气派是有的,模样也是好的,看着年岁,比自家几个妹妹倒是略大了点的。
“大哥哥好。”两人异口同声的向杜若问好,一个作揖,一个敛衽行万安礼数,半点不拖泥带水的。
杜若急忙起身还礼道:“两位弟妹快不用如此客气了。”
众人行过礼数,便开始闲聊了起来,杜若便问起了姜梓丞的学习问题。姜梓丞是一个莘莘学子,埋头苦读只为了能一朝高中,光耀门楣。起先跟着杜蘅一路上京的时候,也和杜蘅聊过几句。后来发现杜蘅肚子里出了喝酒吃肉谈生意之外,再没有别的墨水了,于是他便也只好一路憋着。杜若虽然没有入仕,可小时候毕竟请过先生,四书五经样样不在话下,况且他有一帮朋友,都是和他一样的书呆子。
“京城里最好的书院,那当属玉山书院,不过考核也严苛,我听说你有以前书院先生的举荐信,倒是可以去试一试,上一科的状元就玉山书院的学生,我与他有些交情,不如改日我请他出来,让他听听你的学问,若是得了他的推荐信,你要进书院,也越发简单些了。”杜若说着,便开始给姜梓丞介绍起关系网来了。
姜梓丞正是求之不得,两人顿时聊的越发起劲来了。
却说刘七巧在回到王府之后,先是去寿康居回了老王妃。老王妃见刘七巧神色淡然的就回来了,心里还赞赏了一番刘七巧,虽然年纪轻轻,性子倒是沉稳的很,这一番会情郎倒是没有半点春闺少女的情态,依然还是我行我素的样子。
老王妃也没留下刘七巧问什么话,便让她回青莲院去了。刘七巧看看天色,也是时候去厨房给王妃备晚膳了。她进房间换上了平常丫鬟的衣服,将这一身华服折叠整齐放在床上,便去了厨房找许婆子订晚膳的菜谱。
这几日刘七巧颇为用功,每天许婆子做菜的时候,她总要备着笔墨纸砚过去,把许婆子做菜的过程一一记录下来。以前她张嘴只管吃,也从不管怎么做,把材料一说便走了,后来发现做菜的过程也很重要,如果指挥不得当,很容易事倍功半,浪费了食材不说,还不好吃。所以刘七巧最近也格外留心,做的餐饮笔记也比以前更扎实了。
刘七巧因为心里装着事情,所以晚饭也没吃多少。王妃听说她后来跟着杜二老爷去了,料想是她见已见了杜若,便趁着晚膳后散步的时间问道:“你今儿可是见到杜大夫了?”
刘七巧只点点头道:“见着了。”她这会儿倒是平静了不少。这一路上,刘七巧从他和杜若那一开始就不容乐观的爱情开始,一直想到他们现在,已经是到了彼此都舍不得对方的地步。这其中多少次一起共同面对难关,看病诊治,互相扶持,已是到了彼此心有灵犀的地步了。
刘七巧不得不承认,一开始的时候,她自己也没有对这段感情抱有很强烈的想法。而是觉得既然要嫁人,那么嫁给杜若似乎也很不错。她从一开始就抱着被动的想法,希望杜若能扫清前面的障碍,而自己则躲在他的身后享受爱情的果实。如果古代的闺秀们的爱情观就是等着八抬大轿,嫁入一个未知的豪门的话,那刘七巧显然不是这样的人。
梁山伯与祝英台的故事感动了多少代人,可那是个悲剧。刘七巧经过自己深刻的反思,觉得自己应该崛起一把,也做一次有着光环的穿越女。
“他的身子好些了吗?”王妃见刘七巧脸上的表情时而严肃,时而哀怨,也不知道她正动着什么小心思,便忍不住问她。
刘七巧愣了愣,见自己走神了,才不好意思的低下头道:“他的身子好了,多谢太太关心。”
“那我看你,怎么好像还有心事呢?”王妃平素就是很细心的人,便就多问了一句。
刘七巧想了想,只叹了一口气道:“什么都瞒不过太太,七巧这回只怕要嫁不出去了。”
“这是什么道理?”王妃这下也狐疑了,自从上次在中秋宴会上抛出了义女这个噱头,外头已经有几家人托人来问媒了。因为刘七巧已经定下了杜家,所以王妃也只能都推掉了。其实不从家财方面看来,有几家家世还是不错的。当然王妃心里清楚,那些人多半是为了结恭王府这门亲家才来的。
刘七巧撇了撇嘴道:“杜老太太是个老顽固,说不屑攀龙附凤,我这义女也盖不住我那牛家庄野丫头的身世。”
王妃听刘七巧这么说,倒是也没料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看来在杜老太太的心里,杜家长媳的身份还是很有分量的。可如今既然说了要认刘七巧为义女,这说出去的话自然是不能改的,这义女照样认下去,只不过杜老太太那边,倒是要另外想一个办法了。
刘七巧满含心事,在床上翻来覆去却也睡不着。那边青梅服侍了王妃睡下,见刘七巧还在床榻上唉声叹气的,便笑着上来开导她道:“别人是怕嫁不出去,你有了人家还在这里唉声叹气个什么呢?”
刘七巧知道青梅是一片好意,便笑着道:“青梅姐姐,有时候我还真越发就羡慕起你来了,对了,以前那个侍卫队的王老四你知道吗?他就喜欢我,可惜我不喜欢他。有时候我就在想,如果杜太医他不是宝善堂的少东家,他就跟王老四一样,是个乡下的野郎中,那该多好啊!”
“七巧,你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呢?”青梅听刘七巧这么说,决定快速把她敲醒。
刘七巧只一脸不在乎,吧嗒一下躺倒在床上,面朝床顶道:“我这是胡说八道呢,你不用当真,有时候我就在想,我的命怎么就没有大少奶奶好呢?”
青梅听刘七巧这么说,越发觉得她是发病了,只摸摸她的额头道:“你胡说什么呢?大少奶奶命好?那她能没活过二十就死了?”青梅说着还觉得后背瘆的慌。
青梅子自然是不知道刘七巧在羡慕些秦氏什么的。刘七巧只是觉得,若是穿越大神稍微对她仁慈一点,别说让她穿越到高门大户里面,便是小户千金,那也不至于对着杜若这样的望穿秋水而不可得啊!
刘七巧在床上唉声叹气了大半日,衣服心事重重的样子,也不知道折腾到几更天,才算睡了过去了。
第二日一早,刘七巧安顿完了王妃的早膳,宫里头已经派了马车,前来接老王妃和刘七巧去水月庵。王妃因为肚子越发大了,所以活动范围有限,这么远的地方,老王妃便不让她去了。
容嬷嬷也在车上坐着,见刘七巧顶着两圈乌黑的眼圈,便打趣道:“七巧姑娘这是怎么了?倒像是一宿没睡的样子,我昨儿也就是这么一说,并没让你非想出法子治好大长公主,毕竟那么多太医去了,也都无功而返,我们今日去,也就是想个法子,再劝慰劝慰,老人家的心思也都执拗的很。”
刘七巧哪里是为了这事情一宿没睡的,不过听容嬷嬷这么说,也只能点头笑笑。她明明今儿早上起来擦了很多粉来着,可怎么就没盖下去呢?
老王妃也扭头看了刘七巧一眼,见她确实下眼睑下带着两片乌青,她只以为刘七巧担心杜若的身体,便身后按着她的手背安抚道:“不用担心,不会有事儿的。”
于是两位老人各自都以为彼此猜对了刘七巧的心思,对视点头一笑。刘七巧见了两位老人的表情,一时倒是心情好了不少。
水月庵平常没什么香客,正门是不开的,所以马车只停在了侧门口。杜太医和陈太医的马车也已经在门口等着了。因为水月庵是不让男客进入的,所以即便是两位太医,没有大长公主的旨意,也只能乖乖的在门口吃闭门羹。
小尼姑见容嬷嬷带着人又来了,便上前道:“我们师太说了,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既然太医们也诊治不出什么病症,就请回吧,免得弄脏了佛门清静之地。”
杜太医坐在马车里头,便忍不住吹胡子瞪眼起来,一旁的陈太医倒是淡定的捋着胡子,耐心道:“杜院判,医术这东西,治得了病医不了命,大长公主既然没有延医问药的心思,我们也不用着急什么,只等耐心等着吧。”
那边容嬷嬷听了小尼姑的话,便开口道:“你去回大长公主,就说恭王府的老王妃来看看她,今日不传太医了,只见见故人。”
小尼姑闻言,这才点了点头,先把容嬷嬷和老王妃等人放了进去,只让两位太医依旧在门外吃闭门羹。
杜二老爷这回也没了脾气,只鼻子里出气哼了一声,也便罢了。
水月庵香烟缭绕,大殿里的比丘尼们正在做早课,悠长清远的经文从耳腔入内,让人有一种发自内心的宁静之感。众人一路经过放生池,路过客堂,来到大长公主居住的禅院。曾经的公主如今只住着一排三间的禅房,看着清幽古朴,就是过于的简陋了些。
院中种着一棵菩提树,看上去大约有四十年的样子,应该是大长公主出家之时种下的。小尼姑进去通报了一声,才挽了帘子出来道:“师太让老王妃进去。”
容嬷嬷只叹了一口气道:“总算还是给你几分面子,这位长公主的性子,还是和以前一样啊。”她这几日带着几波太医来来回回的,也都没敢进长公主的房内。
老王妃只笑着道:“我这张老脸,大约也有些用处,等我进去看看她再说。”老王妃说着,便领着刘七巧入内。进去先是一个客堂,中间挂着观音大士的法相,供桌上的玉瓶里,还插着新鲜的柳枝。
小尼姑上前掀了帘子,引着老王妃入了内间,搬了一张凳子,放在长公主的床前。里头没点灯,外面的阳光从窗格子里透进来,隔着帘子,也看不清里面人的表情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