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吸一口气,雷氏放下耳坠,缓缓说道:“我探过呦呦的口风了,她不喜欢张家。只怕张家的老四对她也没什么意思,勉强凑一处,反而不好。”她声音渐低:“张家对我有恩,我自己还了。我还的不够,我也搭了一个儿子。还不够,我下辈子还就是了。我不想把呦呦也搭上去……”

她说着轻轻抽泣了一声,泪珠如断了线的珠子一般自眼角掉落。

灯光如豆,雷氏坐于灯下垂泪。

程渊一阵慌乱,他忙丢下书,走至妻子身后:“怎么又说这话?什么还恩情?咱们不是好好的吗?老太太不过是随口一说,你和呦呦都不愿意,那就不同意就是。这点事,也值得哭?呦呦都不爱哭鼻子了……”

他拿了手帕就去给妻子拭泪,却被她躲开。他有点讪讪的:“别哭了,哭了就不好看了。”

雷氏轻啐:“都黄脸婆了,还要什么好看?”

“咦,黄脸婆吗?谁家的黄脸婆才十八岁?”程渊一反在人前的严肃。

雷氏却仍板着脸:“你别哄我,我和你说正事呢。这事我不同意。”

程渊将帕子放在她面前,低声道:“不同意便不同意吧。我也疼呦呦,呦呦还小呢。她在书院里头……”

“呦呦乖的很,她跟你约法三章后,在书院里规规矩矩,一心学习,可真没和哪个学子走得近了。”雷氏立时道。

程渊忙道:“是是是,咱们呦呦是好姑娘。”他停顿了一下:“不过我隐约听说她和伯阳侯家的小公子走得挺近……”

雷氏斜了他一眼:“没有的事。我姑娘的品行我清楚。我今日见伯阳侯家的夫人了,她还夸了呦呦呢。”

“是吗?”程渊见妻子总算是止了泪,悄然松一口气,放心许多。他顺着妻子又说了好一会儿,才让她展颜一笑。

彼时,夜已深了。程渊躺在床上,有些意外。

呦呦不喜欢张家吗?

他两任夫人都是在张家长大的,他对张家很有好感。所以,当岳母许老太太提出想延续两家的姻亲关系,亲上做亲时,他并未反对。

他如今膝下只余两子。长子走仕途,一直在外做官,次子将来继承书院。呦呦是他的掌上明珠,他自然不需要用呦呦去联姻,去换任何资源。

张家算呦呦的半个外家,他想着呦呦若真嫁进张家也不错。没想到,他的妻子和女儿竟然都不同意。

那此事,就只能搁下了。

张家不合适的话,还有没有其他合适的人选?程渊脑海里瞬间浮上许多面孔来。

过了不多时,他自嘲一笑,呦呦现下还一心求学呢,她没这方面的心思。而且,距离她及笄还有一年多,不用急,慢慢来吧。

……

一心求学的程寻次日早早起床,收拾停当,直奔学堂。

她一眼瞥见早已坐在位置上的苏凌,脚步微顿,只在快要到跟前时,冲他点头一笑:“苏同学,早。”

苏凌眼眸轻抬,回之一笑:“早。”

他这么一笑,程寻就想起了昨天傍晚在书院门口的事情,心头略微有些慌。她清了清嗓子,竭力保持镇定,十分自然地问:“苏同学,昨日咱们都学了什么?”

“嗯?”

程寻转一转眼珠:“啊,我昨日身体不舒服,就告假歇了一天。”

苏凌勾勾唇角:“不舒服?现在好点了吗?看大夫没有?”

程寻一琢磨,这是正常反应。看来他昨天傍晚是真的没有认出她来。她笑了一笑:“好多了,你看我,现在生龙活虎。”

她说着还举了举胳膊。

苏凌一笑:“嗯,是好多了。”

今日程寻来的早,学堂里人还不多。她索性继续跟苏凌说话:“昨天程家来客人了。京城来的公子小姐就是好看。”

嗯,侧面证明她不是她。看,多么地自然随意。

苏凌眸光流转,从她涂抹得漆黑的脸上还原她的真实面容。他轻颔首,别有所指:“嗯,是好看。”

“是吧是吧?”程寻喜动颜色,“诶,你怎么知道?你见过他们?”

“昨日我向沈夫子讨教乐理,在书院外走了走。”苏凌看着她,“回来的时候,在下马石那边看见两兄妹,自称姓程。我猜想是你说的客人。”

“哦,原来他们说的好心人是你啊。”程寻做恍然大悟状,“还真是有缘分。”

苏凌静静地看着她,眼中漾起极淡的笑意:“嗯,是很有缘分。”

他能在这个书院遇见她,本就是上天给的缘分了。

她既然不愿承认,对他做戏。那他就陪她做戏。

苏凌有些担忧的样子:“昨天,那位小姐似乎崴了脚,现下可好些了没有?”

“好……”程寻“好些了”已滚到了舌尖,她又给生生咽了下去。眼珠微转,她摇头道:“那我怎么知道?男女有别,人家闺阁严谨,我也不好细问的。而且,我自己昨儿还不舒服呢……”

苏凌眼中笑意越来越浓。他微微侧了头,越发觉得好笑。他初时还想不明白她为何一个很简单的问题不回答,偏要绕着圈子极力塑造出程小姐“闺阁严谨”、“恪守规矩”的形象来。他又不嫌弃她女扮男装混迹书院。

莫不是她在吃自己的醋?疑心他中意只有一面之缘的程小姐?

这种迂回婉转的小女儿心思,不细想还真想不到。

是了,她还不知道他已经知悉了她是女儿身。

苏凌略一思忖,就将话题又转到了程寻身上:“你昨儿不舒服,看大夫没有?”

“看了……”吧?程寻小声道。她兴致上来,悄声问:“你和沈夫子很熟吗?”